第一百零二章 和不离
那天晚些时候,何音带头的四人难得聚在一个房里,大家以茶代酒不比酒量比茶艺,谁人冲出的水沫子多,叶瓣浮沉的好看都要过过招,可谓各有千秋。 然而当中最沉默的便数离家半月有余的衷瑢,她自躲到这里后再未踏出大门一步,也不知道隔壁的夫君是不是当她不在了,竟是连一点寻她回去的迹象都沒有。 入口的香茶未品,让她一饮而尽,可能是喉间太干燥,怎么喝水都不解渴。 梁又梦向她说道:“你别难过了,我估计云长天还是在意你的。” 衷瑢便不服道:“你也就估计,他脾气有多差我是领略了不知多少回,这次看來是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了。”她总是喜欢往坏处想,说不好是不是赌气,但大致也是仗着他往日的偏爱,其实心底还是挺相信他的。 一旁的模范夫妻知道让她再留下去真要拆了人家姻缘,两人对视过一眼,就在心里定了主意,由何音出头道:“这样吧,我送你回去,你当面问他,如果云长天真当狠心不要你,还有我和你德爷养你。” 这话让衷瑢忍不住去瞥梁又梦,看她明亮亮的大眼充满希望,一股劲充到自己身体里,当即驱动着她下了决心,也不用何音陪,明天一早就回云家。 第二日晨鼓一响,已经梳洗打扮仔细的衷瑢立刻冲出坊门跑到云家门口,正好赶上云长天要乘车赴朝会。 他注意到这女人喘着气忍不住弯腰摸摸膝盖,等气定了便直起身看着自己,她模样竟好了许多,虽然天还暗着,可她的描眉更精致,唇染更鲜艳,走近两步再看一会,连她额上的朱红胎记都用白粉尽可能地掩盖了。 四目相对的时刻不小心淌了云长天对她不倦的爱意出來,流到衷瑢心里奔腾成川。她分明感受到了,抑制不住跑上前去拥抱他,但遭到了他的拒绝。 云长天往后退,退到刚好的距离扔下一句:“我上朝去了。” 马车扬长而去,衷瑢在原地立了会,不禁开始怀疑刚才从他眼里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爱。 旁观的七叔过來迎她,笑道:“月娘你这是想通回來了?” 衷瑢心里正不住揣测,听他说话间特有的长辈口气,无处安放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些,她边往云家走,边问七叔:“我不在这段时间,大少爷怎么样?” 老头背起手继续笑着说起來:“不如等大少爷晚上回來了,月娘亲自问他?” 她笼手在身前,低了头去,沉默会突然又问道:“上回董嘉言说我污蔑她偷了梁又梦的钱,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对那三十贯耿耿于怀,其实不去刻意提起來,连七叔或者是当事人洛忠与嘉言都快忘了。 老头解释了当日的情况,原是家里人有心对付洛忠,她本以为自己在这家里待了许久,各种人事物应该都熟悉了吧,但洛忠这事还真给她戳了醒,家族这么庞大,不是所有人都是站着一条船上,或是一颗心上。 一老一少后來又聊了许多,七叔尽可能开导她,并让她宽点心,夫妻间沒有说不拢的话,有一方肯让步就好。 这让步两字说起來轻松,当真做起來却又让她毫无头绪,回到云长天的卧房里,四处转悠看看这里变了多少。 然而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样,连梳妆台都是一片狼藉,跟女主人简直就是同个模子里刻出來的。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混乱,这么个懒人时常要他五大三粗的男人帮持提点,若换了她成公务繁忙的云长天,真心是一天都不想跟自己过下去。 也亏他能忍下來,衷瑢坐到榻沿,又挨到了自家软软的被褥,本來好好的人因着床铺太舒适,就算沒点疲乏也会臆生出一阵虚无的腰酸背痛,便有了理由伸了懒腰仰倒在被上,恨不得现在就天黑,她好躲进被窝里美美睡一觉。 丫鬟來问她要不要送些早点到房里,衷瑢想不好自己要吃点什么,一时兴起跟着她们跑到了云家的厨灶房,看到宽敞的内里一个个灶台上蒸着热气腾腾的笼屉,师傅们拿把刀哆哆哆哆地忙着切菜,阵阵和着水汽的香味对一个空着肚子的大胃王來讲真是不小的诱惑。 她一个一个笼屉翻过去,豆沙的包子不要,她不爱吃豆子,硬实的馒头不要,吃起來口感不好,还有什么菜包rou包,她都看了一眼便放了这些包子们一条生路,她想吃甜的。 有个扎着长发的娘子正埋头做着些什么,她在衷瑢几步路外的热气里,侧脸有点看不透,直到她走近了,两人对视了,她才发现是董嘉言。 平时受云长天娇纵惯了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油烟满布的厨房?嘉言往她四周打量,除了几个丫鬟,沒见有人陪着,语气冷冷地问道:“月娘何事?” 衷瑢为着她上回递來的甜糕心里已多少对两人骂架的事释怀了些,虽然这娘子态度偏冷,但至少她留了说话的余地,便向她解释了才刚七叔跟她说的事。 其实嘉言与她骂架后就已经知道了原委,多少也有些对自己过于冲动的不满意。 她董嘉言一向温和待人,怎么那时就一下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沒事,我也有些不对。”嘉言皮笑rou不笑地敷衍道,随后继续揉着手中的面团不复理她。 虽说那事在两人心中打下的结是解了,可因着同一个男人,衷瑢怕自己与董嘉言是再也不能像在鸠鹤山时毫无隔阂地玩闹。 她看着嘉言的认真和成熟,不光有着空前的遗憾,还是从來就有的差距感,一路折磨她到现在的,似乎不可能追上的差距。 云长天身在宫里,思绪可全留在早上两人相遇的家门口,以至于他今日看什么人都顺眼,又要遇谁逮谁,就这样一不小心碰上了麻烦。 起初迎面來的宫人并不鬼祟,但倒霉催的被云副将顺手一拦问起袖手这么紧是不是藏了掖了什么东西,她便慌了手脚,神情紧张地摇头否认。 其中端倪自然要引起了他重视,两个手下一抓,一个针扎的小人掉了出來,云长天捡起一看,感觉事态严重了,立马让人押住她,自己跑去找皇帝。 皇帝看到小人上赫然写了自己大名,不用说肯定心内有大火,但他装着镇定样,把小人扔回云长天,吩咐道:“三天内你给朕查出來。” 就三天吗?云长天感觉手里捧着个烫手山芋,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当即整个北衙立刻戒备起來,凡是來往进出宫殿的人全部要搜身。 那个被抓住的宫人受了严刑逼供,仍旧嘴硬着不肯说,云长天沒了主意,想起上回在私牢里见识过的那片血迹,他觉着郑四应该是这方面的行家,立刻腆着脸去请人家來。 郑四郎不要太恨他,当即回绝,还拔了剑要与他拼命,云长天只得悻悻地离开。 回了家后他茶不思饭不想,关了自己在屋里琢磨着到底怎么去查比较好,连衷瑢在梳妆台前坐着都沒发现。 她有意咳了一声,云长天这才注意到,暂时放了心事,冷言冷语道:“你还知道回來?” “我不回來那能去哪里?”衷瑢边说边來到他身旁,挨着坐下了。 他还气着,见她主动示好并未动摇,起身大步朝书房走,任由她箍了自己腰拖赘在后边。 衷瑢今天是准备好认真地道个歉,要言和的意思,可是他偏不接,纠缠许久,云长天都只是坐在书桌前抱着手沉默,再也不理她。 “你当真不理我了?再也不要我了?”她最后问一声,却也得不到他的答复,踌躇两回,还是挪步往屋外,离开了。 房中只剩他一人,心里更加空落落的,她哪知他也在挣扎,如果刚才女人再坚持会,这场冷战真的就能结束了。 只是他刚要放下态度去与她言好,这女人就这么走了!也罢,别回來了,看來自己是给不了她十足安稳的生活。 云长天心又凉了半截,磨了半天砚台,蘸了半天墨水,落笔前更是反复问自己,是否真的要结束,甘愿放她离开自己? 犹豫间,还是在这空白的纸上写下和离书,字字都让他痛心疾首。 落了款,摁了手印,他唤來丫鬟将这纸协议交给月娘,随后关起门來,将家事公务一起忧愁着。 衷瑢只是去厨灶房给他亲手炒点下酒菜,半路上遇到丫鬟,展开素纸一瞧,呼吸心跳全乱了节奏,她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但真的到了这一步,一时间还是令她接受不能的。 无心无肺的丫鬟还替她把这些酒菜端了走送去大少爷房中,留她一人手里攥着张绝情的和离书不知道何去何从。 云长天听丫鬟说起这些都是衷瑢备來的好酒好菜,怎能不后悔起來,赶紧让她再去寻人,这次他也一同跑了出去,只是衷瑢已经离开了原地,不知去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