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众生芸
主审官闻她一句无罪之辩,当堂又是记呵斥:“混账!初审时已定罪,现在还要狡辩?可是德慕亦与你串通后改证词要翻案?” 衷瑢维持着自己镇定面貌说道:“翻案是要翻的,但衷瑢未与德爷对口供。” “你可有证据?”官爷见她如此信誓旦旦,又是与上回定审时完全不同的状态,心下有些怀疑又有些兴趣,搞不好这小娘子真无罪呢?或者德慕亦要替她顶罪? 衷瑢只道:“若找到德爷,还请让德爷先出來与我对质。” 人堆里的云长天看着他的小女人镇定又镇定的模样,再是听她为她们两人出的暂缓之计,眉头都要皱起來了。 审过,围观的狱吏和刑部的官爷们都散了,唯留下手链脚链仍叮当作响的女人与她夫君。 两人对立着,衷瑢浑身的气力都花在刚刚拼命做起的伪装里,现时难关初过,一下就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你刚刚的话,是不是德慕亦教你的?”他双手垂在两边,神色很不好地往她脸上揣摩。 衷瑢妄图让他抱会,此言一出,她有些反感,跟他一样皱眉道:“我自己判断的。” “你有这本事?怎么沒见你在初审的时候拿出來?”他讥讽已经无力无助的女人,心中仍是确信肯定是德慕亦教她如此辩驳。 衷瑢不耐烦道:“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你们都是群傻逼玩意,我衷瑢不陪你们玩了,我该怎么说话我自己清楚。” 云长天听闻,额上青筋都暴起,一把拖拽过她,怨道:“我一心救你可你怎么都不听,为什么那女人随便來句挑拨你就信了?” 衷瑢甩开他,激动着,流了眼泪,哽咽回道:“你让我信你什么?我根本沒有杀人,你却让我认了这罪?我倒想问问你出自何心。” 格子里的氛围就此结了冰,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与梁又梦合谋的打算。也许拿无辜的她來当棋子,真的太无耻。 “衷瑢你听我认真说。”云长天屏下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从來都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你这是在害我知道吗?”她痛哭出來,心里对他所谓的“平安”十分不能理解。 “我只要你活着!”他咬牙,低低地诉出心底的话。 听闻大牢被血洗的消息,还在董家院子陪嘉言晒太阳的梁又梦一下子就从躺椅上跳起來问向她八卦的云嫂:“谁干的?全死了吗?” 云嫂说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怀里抱了已经能说句子的董昭,一边安抚着不安分的孩子,一边朝她讲道:“听说大少爷从城外把月娘给抓回來了。” 衷瑢沒死,梁又梦一下就反应过來,能做出这等血腥事的,估计也就是德爷了。 本來躺在檐下遮光处的嘉言听闻衷瑢的消息,眼睛慢慢地开了一条缝,外边阳光耀眼,让她又渗了些泪水出來。 “人…是她杀的。”嘉言微启的皓齿间轻轻吐出这一句。 梁又梦与云嫂均扭过头去瞧她,两人不解,嘉言便说得再大声,再明确了些:“人是衷瑢杀的,我看见了。” 云嫂半个人从凳子上起來,探了身子凑近她,低了声音问道:“真的假的?这事可要跟官府去讲啊。” 梁又梦心里暗笑,哪有的事啊,董嘉言这是开始报复衷瑢了。但她学着云嫂的模样,装着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口气:“jiejie你可是认真的?衷瑢她怎么会…” “就是她…”嘉言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房檐上随风飘荡的红纸灯笼。 这种大事可不能轻易过去,云嫂做主,让人从外边叫來嘉贞和洛忠,带上嘉言便往官衙急去。 京城里因为德慕亦潜逃的事已经全方位戒备,街上到处可见成队的士兵在巡逻。指挥搜捕的是南衙主力,外夹着一些北衙军官,为着部署,四郎与云长天难得又在朝外聚上。 云长天刚从牢里出來,衷瑢哭得厉害,让德慕亦教的怎么都不肯再信任他,想到这点,他的火气又上來好几拨,命着手下赶紧去调了更多的兵力过來,势必抓到那女人。 但是德慕亦自城门口闹腾后便如失踪了一般,搜遍大街小巷都不见她的踪影。 眼看着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四郎也是愁苦在心,上有龙颜动怒,不抓紧点自己的官位都要不保。 他见这节骨眼上,不远处的云长天还在魂不守舍地发呆,直嘲笑这人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扰了心思。 但四郎哪里知道云长天这是在时刻惦记着把他从南衙上拉下來,大公主已经发动了门客,开始游说皇帝停自己的职,毕竟私闯公主院不该是一个北衙首领该做的事。 这时该怎么办了呢?就该用上常叔说的那些话了吧。 只不过这里的关键就在衷瑢身上,他想不好是不是老天爷一早就有预见,如若当初他让衷瑢认了贾思德做义父,现今哪里还有能握在手中的筹码。 快入夏的时节,到处暖融融,可唯独郑家有些萧条,全家上下在这几日已经倒下了好几个仆妇家丁,就连家主郑昴公也多日卧床不起。 那日带病的九娘从牢中出來又与云长天在云家门口分道扬镳,心里郁结上退散未久便又卷土重來的失落意,让一众丫鬟拥到卧榻的父亲面前时,憋了多年的眼泪成河淌在颊上,趴了父亲身边埋头痛快哭着。 郑昴公心疼女儿,探手在她发上细揉道:“快点回家來吧,爹的时日不多了,就想在死前把你安顿好,云长天心里只有自己,装不下任何人,爹不想看你继续委屈下去。” 九娘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來不及了,她苦等那男人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就枯萎在岁月中,现时再要离开,真当要掏空她所有生命。 郑昴公闭上眼就能想到他几个孩子,最挂念不过就是九娘和四郎。 四郎这孩子不愿与一个女人成亲这不是他的错,郑昴公宽解了很多年,但始终是希望郑家香火能够传递下去。 父母俩还在互相安慰着,外边有丫鬟匆匆來报,有个自称忻橖的女人求见家主。 九娘不知道是哪位,但见父亲一听这名字便急着让她扶坐起來,心知应该是个重要人物,哪里想到就是衷瑢成亲那日与父亲同座的人。 净姨神情恍惚地步到外屋,隔着竹帘子看不清她的容貌,清瘦的身影仿佛还是年轻的美人儿。 她今年四十出头吧,郑昴公算算她的年纪,转眼十五六年了,她离开京城时二十多,年华正灿烂,可是连云珂瑛都留不住这朵盛开的蒲公英,只能在冰天雪地里送她独自飘向远方,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存了什么梗。 正好今日她來了,郑昴公嘱咐九娘两句,女儿便抹干了眼泪,起身向穿帘而來的净姨行个小辈见长辈的礼,立马小碎步踏了出去。 他瞧忻橖师傅面色十分难堪,眼睛也红肿,应是哭了整夜以上,不等她开口便问道:“忻橖师傅是为了衷瑢那孩子的事吧?” 她扶袖立榻前,点点头。 郑昴公请她先入座,待她安稳了才回道:“你可知道她到底杀沒杀人?” 净姨摇摇头,哑着嗓音说道:“自出事后我还沒见过她,也沒个机会当面问,今日忻橖之所以过來扰烦郑公,只求郑公能促使刑部再好好审查一次。” 郑昴公虽然病中不能多走动,但对她的委托还是极为上心的,毕竟也不是直截了当让他捞人这种为难请求。 他咳几下泛痒的喉咙,稍微有点弯了本坐直的身子,似放松下來,透喘口气,说道:“二审我定会让四郎前去刑部陪着衷瑢,不会让她屈打成招,这你放心。” 有了大人物的保证,净姨这才能有些定下心來,她想着如果衷瑢真做了孽,这辈子也救她不得,但是如果她是冤枉的,今生忻橖即便拼了老命也要为她奔走呼号。 此番话让外屋待候的九娘听到,发觉竟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再加之她与衷瑢间是有着养育关系,这其中更添了大义凛然的风度。 九娘感怀着悄悄往里靠近点,因而听的更清楚,他们两人此时此刻正在聊的陈年旧事。 只听自己爹叹出长气,向她问道:“忻橖师傅当年离京,真是毅然决然,原谅郑某私自打听一下,这其中可存了什么原因?” 都是些丢在风沙里的过往了,净姨无力地淡淡笑道:“只要我还在京城,云将军便会有危险,他是个救苦救难的英雄,有更多的人需要他,不能为了我,而连累他,郑公你说是吗?” 郑昴公虽然点着头,但他发觉这女人倦怠的面容下,是伤痛泛滥成灾的不可言说。 净姨沒有说真话,她并不担心云珂瑛,也不关心谁陷入刀山火海需要拯救,让她痛苦的源泉,是那时常如梦魇反复折磨她的男人。 晚间月色流淌在庭院,虫鸣嘹亮空寂,房中的净姨刚从噩梦里惊醒,她忆起那个男人,身上的冷汗也如千万只虫蚁,撕咬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