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盆洗手
韩不邪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令狐冲,将新收的弟子林平之交与师兄岳不群后,又反身回到群玉院中。 院中被众人大闹一场后早已人去楼空,韩不邪有些惆怅不已,忽然见到其中一房间骤然亮起了淡淡的火光..... 房间里听到有人说话声:“这么珍贵的灵药,浪费在我身上,未免可惜。” 这时又有一女子道:“令狐大哥为我受此重伤,别说区区药物,就是……就是……”说到这里,只觉难以措词,嗫嚅一会,续道:“连我师父她老人家,也赞你是见义勇为的少年英侠,因此和余观主吵了起来呢。” 韩不邪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明了:原来令狐冲这小子躲在这里,看来他受的伤不轻,和他在一起的大概就是那恒山派的女弟子。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免得尴尬,我且在这听听。 韩不邪虽然与岳不群是师兄弟,但两人心性迥然不同,偷听别人说话这事若是岳不群是决计不会做的。 令狐冲笑道:“赞倒不用了,师太她老人家只要不骂我,已经谢天谢地啦。” 仪琳道:“我师父怎……怎会骂你?令狐大哥,你只须静养十二个时辰,伤口不再破裂,那便无碍了。” 这时突然又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姊姊,你在这里陪着他,提防坏人又来加害。爷爷等着我呢,我这可要去啦。” 韩不邪皱了皱眉:怎么还有人在,而且听声音还是一女娃娃,而且....还有点耳熟。 仪琳急道:“不,不!你不能走。我一个人怎能耽在这里?” “令狐冲不是好端端在这里么?你又不是一个人。” 仪琳急道:“你别走!” “哎哟,动武吗?” 仪琳央求道:“好姑娘,你陪着我。” “好,好,好!我陪着你便是。令狐冲又不是坏人,你干甚么这般怕他?” 仪琳稍稍放心,道:“对不起,曲姑娘,我抓痛了你没有?” “我倒不痛。令狐冲却好像痛得很厉害。” 忽听得那女娃娃格格的一笑,窗格声响,一人影跳了出来。 似乎是趁仪琳不注意逃了出来,韩不邪心笑:这女娃娃好顽皮! 那小女孩跳出来很不巧的被韩不邪看到,韩不邪心咯噔一响。 韩不邪突然上手抓住那女孩的胳膊,女孩似乎吓了一跳,来不及细看反手一掌向韩不邪打来。 韩不邪就势抓住打过来的手掌,冷笑道:“好顽皮的小娃娃,好狠毒的掌法!” 在她打过来的时候,韩不邪看到她使出的掌法,心中一惊,掌法轻灵巧妙又十分的狠毒刁钻,若不是她功力尚浅,突然这么使出,韩不邪现在或许已经受了重伤。 女孩格格笑道:“看来这掌法也不怎么高明,要不然怎么会让你这么一抓就抓住了?” 韩不邪皱眉道:“辽东灵狐掌怎么不高明?只是你功力尚浅,哼,看在他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把从我这偷去的银子还给我也就是了。” 女孩笑骂道:“呸!什么杀千刀的偷你银子,你一大男人欺负我一孩子,害不害臊!” 韩不邪也笑了起来:“原本是挺害臊的,但现在四下无人,也不怎么害臊了。而且你也算是孩子?一个孩子能施展妙手空空将我这华山派大高手大英雄大豪杰的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顺走?能把我那令狐师侄弄到这种地方来嘛?” 女孩眼轱辘的转了起来:“原来你是令狐冲的师叔啊。”忽然大叫道:“诶!令狐冲,你师叔好不要脸,欺负一个.........” 韩不邪不等她喊完疾点她身上xue道,顿时说不出话来。 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三四人从巷中过来,四下俱寂之中,脚步声特别清晰。这几人来到群玉院门前,便停住了,只听一人说道:“你二人搜东边,我二人搜西边,要是见到令狐冲,要拿活的。他身受重伤,抗拒不了。” 韩不邪听到那人说要来擒拿令狐冲,心中立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青城派的狗崽子?!” 这一下也顾不得眼前的女孩,解开了她的xue道,说道:“我现在没时间管你了,你自行去吧。只是下次如果再让我遇到你,可不像现在那么便宜你!”说完便纵身向人声处掠去。 青城派的人个个手提着兵刃正一间间的找起来,韩不邪随手撕去衣角包裹住脸,便大摇大摆的向青城派的人走去。 青城派的人趁夜摸黑找人本就有些做贼心虚,忽然出现一蒙面人,青城派众弟子都是吓了一跳。 韩不邪先是向众人拱了拱手,青城派的弟子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冲韩不邪道:“你是什么人!” 韩不邪叹了口气心道:现在青城派的后生晚辈真是一群傻子,我特意蒙住脸就是不想让人看到,竟然还问我是什么人... 韩不邪压低嗓音道:“在下仰慕青城武学已久,特来请教!” 武林中许多上门踢馆的人往往都是这么一套,青城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踌躇不定间,韩不邪骤然向最近的一人攻去,那人吓了一跳挥剑刺来。忽然眼前一花,手腕突然一麻手中的剑就被韩不邪缴了去。 韩不邪往下至上举剑一挥,将那人从左腰至右肩的衣服划开一大片,其余众人也都向韩不邪攻来。韩不邪又是一剑将向自己攻过来的一人衣襟割断。剑影交错参差将韩不邪笼罩其中,韩不邪却游刃有余左右腾挪,往往那一剑眼看就要刺中了不知怎么地韩不邪就不见了。 韩不邪笑道:“别打了,看看你们衣冠不整的,简直就是十足的衣冠禽兽!” 青城派弟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他削去大半残破不堪,心知这一次是遇到高手了。 “龟儿子点子扎手。撤!”几名青城弟子灰溜溜的跑了。 此时令狐冲他们也应该走了,教训完青城派的人韩不邪心情说不出的舒畅,“嗖!”忽然韩不邪听到细微的声音,心下大骇,知道这是暗器的破空声,韩不邪忙举剑格挡。那暗器来势极快,韩不邪催动体内紫霞神功付于剑上每一剑连带强大劲风将暗器扫落下来。 黑夜中传来清脆的声音:“现在是我放过你,不是你放过我~”韩不邪向发声处掠去,却不见一人,心中大感疑惑。 再回到原来的地方,拿起被扫落的暗器,只见是一根根漆黑的针,针上虽然并没有喂毒,但韩不邪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韩不邪收录林平之于门墙后,与师兄岳不群率领众弟子径往刘府拜会。刘正风得到讯息,又惊又喜,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华山掌门居然亲身驾到,忙迎了出来,没口子的道谢。 岳不群甚是谦和,满脸笑容的致贺,和刘正风携手走进大门。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余沧海、何三七等也都降阶相迎。 韩不邪跟在岳不群身后,却像也是岳不群的弟子一般,也难怪韩不邪虽然与岳不群是师兄弟但两人年纪相差甚大,平时在江湖上走动很少与人打交道,也极少提及到自己师承门派,以至于江湖中默默无闻。 韩不邪注意到了身旁林平之面色有异,向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余沧海。余沧海心怀鬼胎,寻思:“华山掌门亲自到此,谅那刘正风也没这般大的面子,必是为我而来。他五岳剑派虽然人多势众,我青城派可也不是好惹的,岳不群倘若口出不逊之言,我先问他令狐冲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径。当真说翻了脸,也只好动手。” 哪知岳不群见到他时,一般的深深一揖,说道:“余观主,你好。” 余沧海作揖还礼,说道:“岳先生,你好。”各人寒暄得几句,刘府中又有各路宾客陆续到来。这天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正日,到得巳时二刻,刘正风便返入内堂,由门下弟子招待客人。 将近午时,五六百位远客流水般涌到。丐帮副帮主张金鳌、郑州六合门夏老拳师率领了三个女婿、川鄂三峡神女峰铁老老、东海海砂帮帮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笔卢西思等人先后到来。 这些人有的互相熟识,有的只是慕名而从未见过面,一时大厅上招呼引见,喧声大作。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分别在厢房中休息,不去和众人招呼,均想:“今日来客之中,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地位,有的却显是不三不四之辈。刘正风是衡山派高手,怎地这般不知自重,如此****,岂不堕了我五岳剑派的名头?” 岳不群名字虽然叫作“不群”,却十分喜爱朋友,来宾中许多藉藉无名、或是名声不甚清白之徒,只要过来和他说话,岳不群一样和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摆出华山派掌门、高人一等的架子来。 刘府的众弟子指挥厨伕仆役,里里外外摆设了二百来席。刘正风的亲戚、门客、帐房,和刘门弟子向大年、米为义等恭请众宾入席。依照武林中的地位声望,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该坐首席,只是五岳剑派结盟,天门道人和岳不群、定逸师太等有一半是主人,不便上坐,一众前辈名宿便群相退让,谁也不肯坐首席。 忽听得门外砰砰两声铳响,跟着鼓乐之声大作,又有鸣锣喝道的声音,显是甚么官府来到门外。群雄一怔之下,只见刘正风穿着崭新熟罗长袍,匆匆从内堂奔出。 群雄欢声道贺。刘正风略一拱手,便走向门外,过了一会,见他恭恭敬敬的陪着一个身穿公服的官员进来。群雄都感奇怪:“难道这官儿也是个武林高手?”眼见他虽衣履皇然,但双眼昏昏,一脸酒色之气,显非身具武功。 岳不群等人则想:“刘正风是衡山城大绅士,平时免不了要结交官府,今日是他大喜的好日子,地方上的官员来敷衍一番,那也不足为奇。” 却见那官员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后的衙役右腿跪下,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只用黄缎覆盖的托盘,盘中放着一个卷轴。那官员躬着身子,接过了卷轴,朗声道:“圣旨到,刘正风听旨。” 群雄一听,都吃了一惊:“刘正风金盆洗手,封剑归隐,那是江湖上的事情,与朝廷有甚么相干?怎么皇帝下起圣旨来?难道刘正风有逆谋大举,给朝廷发觉了,那可是杀头抄家诛九族的大罪啊。” 各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节,登时便都站了起来,沉不住气的便去抓身上兵刃,料想这官员既来宣旨,刘府前后左右一定已密布官兵,一场大厮杀已难避免,自己和刘正风交好,决不能袖手不理,再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既来刘府赴会,自是逆党中人,纵欲置身事外,又岂可得?只待刘正风变色喝骂,众人白刃交加,顷刻间便要将那官员斩为rou酱。 哪知刘正风竟是镇定如恒,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向那官员连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微臣刘正风听旨,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雄一见,无不愕然。 那官员展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湖南省巡抚奏知,衡山县庶民刘正风,急公好义,功在桑梓,弓马娴熟,才堪大用,着实授参将之职,今后报效朝廷,不负朕望,钦此。”
刘正风又磕头道:“微臣刘正风谢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起身来,向那官员弯腰道:“多谢张大人栽培提拔。”那官员捻须微笑,说道:“恭喜,恭喜,刘将军,此后你我一殿为臣,却又何必客气?” 刘正风道:“小将本是一介草莽匹夫,今日蒙朝廷授官,固是皇上恩泽广被,令小将光宗耀祖,却也是当道恩相、巡抚大人和张大人的逾格栽培。” 那官员笑道:“哪里,哪里。”刘正风转头向方千驹道:“方贤弟,奉敬张大人的礼物呢?”方千驹道:“早就预备在这里了。”转身取过一只圆盘,盘中是个锦袱包裹。 刘正风双手取过,笑道:“些些微礼,不成敬意,张大人哂纳。” 那张大人笑道:“自己兄弟,刘大人却又这般多礼。”使个眼色,身旁的差役便接了过去。那差役接过盘子时,双臂向下一沉,显然盘中之物分量着实不轻,并非白银而是黄金。 那张大人眉花眼笑,道:“小弟公务在身,不克久留,来来来,斟三杯酒,恭贺刘将军今日封官授职,不久又再升官晋爵,皇上恩泽,绵绵加被。”早有左右斟过酒来。 张大人连尽三杯,拱拱手,转身出门。刘正风满脸笑容,直送到大门外。只听鸣锣喝道之声响起,刘府又放礼铳相送。这一幕大出群雄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各人脸色又是尴尬,又是诧异。 来到刘府的一众宾客虽然并非黑道中人,也不是犯上作乱之徒,但在武林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视甚高的人物,对官府向来不瞧在眼中,此刻见刘正风趋炎附势,给皇帝封一个“参将”那样芝麻绿豆的小小武官,便感激涕零,作出种种rou麻的神态来,更且公然行贿,心中都瞧他不起,有些人忍不住便露出鄙夷之色。 年纪较大的来宾均想:“看这情形,他这顶官帽定是用金银买来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黄金白银,才买得了巡抚的保举。刘正风向来为人正直,怎地临到老来,利禄熏心,居然不择手段的买个官来做做?” 刘正风走到群雄身前,满脸堆欢,揖请各人就座。无人肯座首席,居中那张太师椅便任其空着。左首是年寿最高的六合门夏老拳师,右首是丐帮副帮主张金鳌。张金鳌本人虽无惊人艺业,但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解风武功及名望均高,人人都敬他三分。 群雄纷纷坐定,仆役上来献菜斟酒。米为义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向大年双手捧着一只金光灿烂、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放在茶几之上,盆中已盛满了清水。只听得门外砰砰砰放了三声铳,跟着砰拍、砰拍的连放了八响大爆竹。在后厅、花厅坐席的一众后辈子弟,都涌到大厅来瞧热闹。 刘正风笑嘻嘻的走到厅中,抱拳团团一揖。群雄都站起还礼。刘正风朗声说道:“众位前辈英雄,众位好朋友,众位年轻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实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兄弟今日金盆洗手,从此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个小小官儿。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家公事,却须奉公守法,以报君恩。这两者如有冲突,叫刘正风不免为难。从今以后,刘正风退出武林,我门下弟子如果愿意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刘某邀请各位到此,乃是请众位好朋友作个见证。以后各位来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刘某人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种种恩怨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了。” 说着又是一揖。群雄早已料到他有这一番说话,均想:“他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反正他也没得罪我,从此武林中算没了这号人物便是。”有的则想:“此举实在有损衡山派的光彩,想必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十分恼怒,是以竟没到来。”更有人想:“五岳剑派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生得人钦仰,刘正风却做出这等事来。人家当面不敢说甚么,背后却不免齿冷。”也有人幸灾乐祸,寻思:“说甚么五岳剑派是侠义门派,一遇到升官发财,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磕头?还提甚么‘侠义’二字?”群雄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 本来在这情景之下,各人应纷纷向刘正风道贺,恭维他甚么“福寿全归”、“急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可是一千余人济济一堂,竟是谁也不说话。 刘正风转身向外,朗声说道:“弟子刘正风蒙恩师收录门下,授以武艺,未能张大衡山派门楣,十分惭愧。好在本门有莫师哥主持,刘正风庸庸碌碌,多刘某一人不多,少刘某一人不少。从今而后,刘某人金盆洗手,专心仕宦,却也决计不用师传武艺,以求升官进爵,死于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门派争执,刘正风更加决不过问。若违是言,有如此剑。”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双手一扳,拍的一声,将剑锋扳得断成两截,他折断长剑,顺手让两截断剑堕下,嗤嗤两声轻响,断剑插入了青砖之中。 群雄一见,皆尽骇异,自这两截断剑插入青砖的声音中听来,这口剑显是砍金断玉的利器,以手劲折断一口寻常钢剑,以刘正风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折断一口宝剑,则手指上功夫之纯,实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诣。韩不邪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他可惜这口宝剑,还是可惜刘正风这样一位高手,竟然甘心去投靠官府。刘正风脸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双手,便要放入金盆,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厉声喝道:“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