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无道逆臣(推荐票加更)
“今日他可以辱骂早已不是奴隶的卫子夫和卫家人,那么明日是不是就可以辱骂你那曾经为奴,被人转卖十数次的二舅舅?是不是就可以辱骂我这曾经做过姬妾的太皇太后?”窦太后嘲道,“当他在未央宫辱骂皇帝一手捧起的卫家,辱骂身为皇帝姬妾的卫子夫时,就已经将整个皇室牵连进来了。身为刘家妇,我又如何能置之度外!一朝得志,便忘乎所有不算什么过错!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数典忘祖!嫌姬妾卑贱,那他这流着刘家血液,身体里至少有两代姬妾血液的高贵子弟,为何不拿剑割脉,将那低贱的血液全数丢弃?为何还要留着,是要等着玷污他那高贵的骨rou不成!” 清晰地感觉到窦太后的杀意,馆陶打了个冷战。虽然自己母后字字句句不曾提到自己,可馆陶觉得母后是句句针对自己而言的。 二舅舅!馆陶很清楚,二舅舅被拐卖并沦为奴隶的事,让母后足足内疚了将近一辈子。馆陶尤还记得,母后每次提及往事,都不忘自责自己当年的不小心,致使弟弟被拐卖为奴隶,甚至沦落到要去山里挖煤,常年累月处于险地的境况。所以母后才会在自己父皇驾崩当月,令当时才刚刚登基的大弟景帝马上封二舅舅为章武侯,封国共计万一千八百六十九户。以馆陶对这件往事的了解来看,母后恐怕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二舅舅的过往表露出半点不屑。这次自己孙子骂卫家的出身,岂不是刚好碰到了母后心中的伤疤了。 与母亲一样,馆陶也是生了两个儿子,也是偏疼幼子。对于长子,馆陶一向不怎么在意。可是,这次出事的是她的嫡孙,自己百年后还需要他每年的祭祀。就算不为身后之事,单为了保全她窦太主的面子,就决不能让嫡孙出半点问题。想到这,馆陶出言欲向窦太后求情:“母后……” 才说了两个字,馆陶的话就被窦太后打断了:“至于夺嫡?他是在讽刺我当年受到的闲言闲语吗?” 馆陶又是一惊,想起了自己母亲这一辈子估计也无法释怀的死结。 代王后在太宗成为皇帝前夕病逝,所生嫡子居然在立太子前全部薨逝。更离奇的是,太宗那么多的儿子,在孝文后元二年时,终于只剩下皇后所生的两个嫡子。彼时,世人皆知,皇后母子四人宠绝,皇帝最在乎的只有慎夫人一个。皇帝子嗣如此离奇的死亡,让人不得不怀疑窦皇后是否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在太宗的刻意纵容下,关于窦后为夺嫡位谋害代王后母子,为保后位谋害皇帝子嗣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这样的闲言闲语,一直到景帝继位后,才慢慢消失。 “母后……”馆陶喃喃地唤道,却不知该怎么劝解自己的母亲。 窦太后语调突然转为激愤:“馆陶,你要知道,你孙子的话,辱骂的不仅仅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有葬在南陵的孝文薄太后。高祖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嫡妻,那就是与他合葬的吕后。而孝文太后,虽是太宗生母,可她永远也只是高祖的姬妾。又是姬妾低贱,又是私生女卑微,那逆臣骂的不是卫子夫,是孝文皇太后,是对我们母子四人有过大恩的孝文太后!” “他辱骂的,是有着孝文太后血脉的所有皇子皇孙,包括三代皇帝,也包括你这身为刘家公主的祖母!”窦太后的声音由高昂转为低落,“当初,你父皇立了先帝为太子后,拖了数月也不肯立后。如果不是孝文太后,你阿母我能不能成为皇后,犹未可知。至于你这长公主、大长公主的身份,就更难说了。何况,死者为大。孝文太后不能为自己求一个公道,却不代表我们做晚辈、做后人的,可以任由外人辱骂先辈!” “母后……”已经驾崩的孝文太后!馆陶心中更慌了:如果人没死,还可以去求求情;可是死人呢?除了用冒犯死人的生命去赎罪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可他那句什么姬妾所生之子,不配成为真正的贵人,才是大得不能再大的祸事。”窦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嘲意,“馆陶,你别忘了,你的父皇一直到死,都只是高祖的庶子。高祖的嫡子,只有孝惠皇帝一人!你的皇帝弟弟,也是以庶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的。哪怕是今上,虽以嫡长子身份登上太子之位,可在长乐宫未被立为皇后之前,也只是庶子。他这句话,可是质疑了汉家三代帝王的正统!” 一听到这话,馆陶就瘫软在地上了。在外人看来风光无比的皇家,有多少肮脏之事,馆陶岂会不知。为绝吕氏乱政之事重演,太宗逼杀亲舅舅薄昭;为退七国叛兵,景帝诛杀晁盖;为保今上之位稳固,景帝舍弃长子刘荣,放弃平定七国之乱的功臣周亚夫。馆陶看了一下眼前的窦太后,想起了数年前刘彻与长信宫争权,数位官员被诛之事。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皇家的逆鳞,就是皇权,就是权力。论亲,陈奇怎及废太子刘荣;论功,堂邑陈家更比不上绛侯周亚夫。刘荣和周亚夫死了,那陈奇凭什么能逃过一劫?就凭他是大长公主的孙子吗?馆陶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终于想明白了?”窦太后问道。 馆陶脸上划过一丝苦笑。皇家的残酷,她从来就知道。只是,她以为自己的母亲、弟弟和侄子会一直纵容她的。如今看来,她真的应该感到幸庆,这些年的胡作非为,居然不曾触碰到长乐、未央两宫真正主人的底限。 突然,馆陶公主脑中灵光一现,跪行到窦太后身边:“母后,可是如果真的赐死阿奇,岂不是更有欲盖弥彰之嫌吗?倒不如……” “倒不如赦免他,是吗?”窦太后冷笑一声,“你是觉得今上太过舒坦,不及太宗被诸侯王死死压迫不休?还是觉得一场七国之乱不够,恨不得天下藩王,乃至先秦六国贵族全部生出不臣之心,你才满意!” 一顶比一顶更大的帽子扣下来,差点把馆陶给砸晕了:“母后明鉴,儿臣岂敢有这样的心思!” “是吗?若你真的不敢,就根本不应为陈奇那无道逆臣求情!陈奇以何种罪名赐死,这事我懒得管,自有长乐宫和皇帝cao心。你与其在这里为必死无疑的孙子求情,倒不如尽早考虑陈家的下场。”
陈家?馆陶先是一呆,随即醒悟过来,“子不教,父之过”呀。孙子若真担上无道逆臣的罪名,陈家乃至她自己和中宫,那才是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想到窦太后刚刚提到的七国之乱,馆陶难得的灵机一动:“母后,如果你连自己的曾孙子也舍得下手的话,难免让诸侯王以为咱们皇家心狠手辣。若有人从中挑拨,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陈奇被诛,自然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凭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让诸侯王恐慌。就是当年先帝诛废太子,汉国上下又何曾有过半分****。若诸侯王真的如此轻易生出异心,你那侄儿,定然不介意让汉国少上几个封国。” 馆陶带着一丝不忿地质问道:“母后既然不惧诸侯王叛乱,又何苦一定要我那孙子的性命?” 【1.孝文薄太后是史书明载的私生女,而且曾是刘邦敌人的妻or妾。被刘邦纳入后宫前,薄太后身为俘虏,在送往宫中的织室为奴。而窦太后的弟弟窦广国,因为幼时被人拐卖为奴隶,辗转数十家后,被卖到宜阳挖煤。直到窦后被立为皇后的消息传出,才得以重新回复庶民身份,在太宗驾崩后封万户侯。文帝是在六月己亥死的,窦家两人乙卯是六月封的侯。但是按正常情况,肯定不应该这么急。比如王政君,在元帝死了一个月后,才开始封赏娘家。所以我个人的猜测是,窦广国被拐,极有可能是因为窦后一时的不小心。窦后因为内疚,才这么着急给弟弟一个尊贵的地位。<出自《史记》外戚世家和侯表> 2.关于文帝的儿子。很诡异的是,代王后生子三人<汉书说是四人>,母子居然就在文帝登基前后全部死掉,最后得利的是窦后母子。更加诡异的是,文帝的宠妃无子不说,按史书记载的,文帝最喜欢的儿子是小儿子梁王胜,封王仅十年就去世了,另一个儿子也在文帝后元二年就去世了。文帝最后几年,居然只有窦后所出的两个儿子。<出自《史记外戚世家》还有诸侯王表> 当然,流言这种事是我杜撰的。 3.按照记载来看,文帝真的很纵容慎夫人。一次宴待大臣时,袁盎不让慎夫人和皇后平起平坐,慎夫人干脆不入席,直接走人。而文帝居然同样生气,和慎夫人一起离开,根本没打算理会其他人。直到袁盎以戚夫人的下场劝诫文帝,文帝还要告诉慎夫人,让慎夫人亲自赏赐大臣。<这种进谏有功的,一般是皇帝或者太后赏赐,可是这里居然成了慎夫人>以上出自《史记》袁盎传 4.关于窦后被立之事。孝文元年正月立太子,直到三月都不曾立后,于是三月时,有司请立皇后。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以上出自《史记孝文本记》】 包袱终于抖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