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卫子夫新传在线阅读 - 第十六章 国事家事

第十六章 国事家事

    三月,桃花正盛之时,田瑜在《桃夭》的歌声中,嫁入了卫家。

    当年,被窦家上下,乃至京城贵族视为未来太子妃和皇后不二人选的南皮侯嫡女窦绾,以堪比嫡公主下嫁的声势,嫁给了景帝之子中山王刘胜。出于对窦绾的内疚,又或者是出于对子女媳妇的不满,当时身为皇太后的窦氏下令逾制为两人举办昏事。当是时,窦绾势焰之盛,连身为嫡长公主的平阳,亦要送上大量从宫中带出的陪嫁,作何贺礼赠与刘胜和窦绾。

    同为外戚,田蚡自然想着处处要和窦家一争高下。对于嫡女没能像窦绾一样嫁入诸侯王之家,田蚡虽然觉得可惜。不过一想到卫家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天子的母家,权势将会更胜诸侯王,田蚡心中更多的是感到得意与兴奋。

    在有意炫耀的田蚡的示意下,加上爱女心切的严氏,和怜惜外甥女的王太后的推波助澜,这一场田家与卫家的联姻,也毫无意外地逾制了。

    因为喜事的双方,一个是正当权的外戚田家,一个是众人眼中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外戚的卫家,与刘窦联姻时尚要担心皇帝对诸侯王的猜忌相比,这一次的昏事并没有太多需要顾忌的地方。是以国中权贵和朝堂重臣纷纷前往田蚡家,争相表达对这场联姻的祝福。

    昏礼过后第二日,当刘彻和公卿百官商议调兵之事时,有言官上奏,卫步家的宅邸逾制了。

    汉承秦制,不论官民,宅邸大小一律只看家主的爵位。为了准备卫步的昏事,刘彻专门在北阙甲第再次赐下一块地,打算给卫家修建屋宇,以供卫步夫妇日后居住。这块地的大小,自然不会超过卫步第十五等少上造爵位所能享有的宅邸面积。可问题就在于爱女心切的丞相夫人,严氏。享受惯了富贵的严氏,担心女儿出嫁后会受委屈,将卫家新宅旁的两间府邸买下后,将三家宅院的围墙打通。如此一来,却导致卫家新宅的面积大大超出律令的规定。

    听完前因后果后,原本因为昨日昏礼的气派而眉开眼笑的田蚡,瞬间变了颜色,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找茬。如若不然,这种事大可在田瑜出嫁前就向皇帝提出,何苦一直等到今日大朝。

    刘彻对于这个扫兴的言官,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在刘彻看来,这朝中上下均为大战做准备的时候,真正的纯臣,关注的应该是接下来对匈奴的大战,而不是外戚之间的那些破事。

    可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刘彻十分为难。如果这事没被捅出来,只要一道诏书,自可将逾制之事变成名正言顺。然而事到如今,再下旨难免有包庇裙带之嫌。如果不惩处这等违背律令的行为,更有可能会损害国法尊严。爱好面子的刘彻,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是决不肯做出这等事情的。但依刘彻的本心来看,却又极不愿意为了这等微末小事,惩罚自己的表妹和小舅子。

    苦恼之下,刘彻示意中黄门去长乐宫请旨,然后撇过这事不谈,专心和诸臣工讨论起国家大事。

    正事一讨论完,那位不长眼的言官旧继续事重提,直把刘彻气得牙痒痒。历来直言进谏的人,可谓是不计其数。可刘彻记得,似乎没有一个会如眼前这人一般,盯着一件事穷追猛打。即便是以直谏闻名的汲黯,也不会在自己将话题扯远后,再次提及旧事。

    刘彻眯着眼看向这位看起来似乎满身正气的言官,突然想起这人似乎正是出生于颍川灌家,与前几年被罢官的灌夫出自同一个家族。心存偏见之下,刘彻毫不犹豫地把这个言官进谏的因由归结为,灌家对公孙贺取代灌夫成为太仆之事,心生不满而故意借此机会,让田卫两家,甚至是皇家下不了台。灌家对公孙贺接任太仆一职不满,岂不是对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决定不满,是心怀怨怼;以直谏之名,行陷害之实,更是欺君之举。其行可憎,其心当诛,其罪难恕!刘彻没有丝毫犹豫地在心中,给这次谏言定下了这样的罪名。

    眼光扫到田蚡那里时,刘彻顿时打消了亲自找灌家麻烦的主意。以刘彻对田蚡的了解来看,自己这位心眼比针尖还要小的舅舅,事后一定会找灌家的麻烦。既然如此,倒不如等事情闹到自己面前时,再暗中推上一把为妙。这种事情,能够不由自己亲自出面,自然是最好不过。

    一如刘彻所猜测的那样,田蚡将这言官,乃至其身后的整个灌家给惦记上了。与刘彻的想法不同的是,田蚡觉得这个不长眼睛的言官是打算借这件事,将自己拉下丞相之位。毕竟与此次昏礼相关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由武安侯府和少府的属吏一手包办。这言官拿昏礼这事做幌子,自不可能是针对皇帝和皇太后。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这个国舅了。

    自刘彻登基起,田蚡就盯着丞相的位置不放。等到成为百官之首后,田蚡更是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任何人抢了这个位置。以己心度他人之心,田蚡很自然地就把这事看成是有人要借机抢走他的丞相之位。

    虽然田蚡并不觉得这种小事能让自己下台,也不觉得汉国上下还有比皇太后更强大的势力存在,不过本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态,田蚡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给点颜色给灌家瞧瞧,顺便震慑一下满朝官员,也好让天下人牢牢记住天下第三号人物的手段。

    田蚡瞪着一双绿豆眼,阴阴冷冷地看向一日之间,将自己的面子连扫两次的言官。直到年纪尚轻的言官被吓得脸色苍白,脸上直冒冷汗后,田蚡才满意地暂时放过这个心怀不轨的灌家子弟,将目光放到了其他人身上,打算当场揪出几个同党。

    长安城中的流言蜚语,早就将这位武安侯的睚眦必报描述得淋漓尽致。此情此景之下,大部分的人只当是田蚡爱惜女儿和颜面,却也不曾想到太多。只是好端端却要受到这等审视的目光,众人不敢埋怨田蚡,只好把满腹的不满投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正当朝堂之中眼刀纷飞之时,有黄门令持皇太后懿旨救场。

    听罢黄门令的传话,刘彻故作遗憾地说道:“卫步宅邸逾制,本当重罚。不过既然有皇太后恩典,那就暂且不予理会。”刘彻满怀深意地看向为人最为圆滑的副相韩安国,“以韩卿之见,朕该赐予卫步什么样的爵位为好呢?”

    官场之中,最最重要的,莫过于揣测上意。面对皇太后直白的旨意,刘彻如此明显的示意,韩安国很识趣地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回陛下,臣以为,正如皇太后所言,卫叔茂屡立大功,当可升为第十八等的大庶长。”

    高祖曾有遗令,非刘姓不得封王,非军功不得封侯。也就是说,除了椒房之亲外,其余仍何非刘姓之人,若无足够军功在身,都不可能得到关内侯和列侯的爵位。

    以田蚡看来,在卫子夫入主长乐宫之前,卫步最多也就能拿一个大庶长的爵位。故而田蚡对韩安国的回答,是满意之极。毕竟,卫步已经是他的女婿了,皇帝和群臣给卫步面子,同样也是给他田蚡的面子。

    只是这话在众人听来,却是可笑之极。不过皇帝因为内宠而屡施恩典的事情,汉兴以来可谓是屡见不鲜,是以众人皆是故作糊涂。只是如此巨赏,却让不少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对于韩安国的识趣,刘彻十分满意,笑容满面地看向其他臣子:“诸卿以为如何?”这等破例赏赐,还是走一走过场的好。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只能齐声答道:“陛下圣明。”

    ----

    入夏后,刘彻携子夫母女三人入住清凉殿,以避酷暑。

    一日,卫长君之妻宋氏携子入宫求见。

    子夫担心年幼的外甥身子受不了,便让人将大厅中的冰盘撤下一半,方才问宋氏道:“长嫂气色看起来挺不错的,家中众人可还安好?”卫家的事,子夫岂会不知,只是哪怕和再熟再亲的人聊天,也免不了客套这种东西。

    宋氏低下头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还好,只是夫君他……”

    宋氏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子夫大吃一惊,立马问道:“长兄他怎么啦?我怎么没听阿青提起过?”

    “自上次犯病从马上摔下来后,良人虽然在家休养了好一阵子,可身体却是大不如从前了。”宋氏想到自家良人日渐消瘦的身子,心酸之下眼圈一红。

    见长嫂并未说出什么大变故,子夫这才松了口气。认真回想了一下后,子夫接着问道:“我记得,之前有让阿步请过太医。太医丞来回报时,明明说过,长兄的身子并无大碍。”

    “你长兄那性子,那里是肯闲下来的人。”宋氏又是心痛又是埋怨,“这次犯病,十有八九又是劳累过度引起的。”

    “犯病?”见长嫂再次提起“犯病”这个字眼,子夫紧皱眉头,“什么病?病得可重?症状如何?”

    “良人时常心绞痛,有几次是妾在场时发作的,都是痛得脸色直发白,全身冷汗冒个不停。最厉害的一次,冒出的冷汗都把衣裳给给全部浸湿了。以妾愚见,良人此番恐怕病得不轻。”

    “那太医怎么说?”听到长兄再次犯病,子夫心中又是一惊。心绞痛?子夫尤还记得,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就是亡于这种病症。

    “为了瞒住病情,良人非但没有请大夫,更不许妾将此事外泄。”

    “什么?”子夫大惊失色,一边急忙继续询问长兄的病情,一边不忘示意梓依派人去太常请太医为卫长君诊脉,“这么说来,此事非但瞒着长姊和二姊,连阿青他们也不知道?”

    宋氏点点头:“良人再三嘱咐妾,不准将他生病的消息外泄。是以,莫说是夫人你,便是家中三个小叔子,也是不知道此事的。”说着,宋氏忍不住拿出手巾,拭起泪来。

    “长兄为何要这么做?”子夫很是不解,疑惑地问道。

    “一来,自是不愿你们担心;二来,恐怕是为了好好训练兵士,希望有一天能够扬威战场。”宋氏语带凝噎说着,突然离席稽首叩拜后,并未起身,而是一直伏倒在地,“妾有一不情之请,望夫人成全。”

    子夫见长嫂行如此大礼,又久久伏倒在地,虽然隐约猜到所为何事,但也来不及深究,只是马上让人将宋氏扶起。

    宋氏却拒绝了宫女的搀扶,仍然扶倒在地,哀声言道:“请夫人成全,若不然,妾是万万不敢起身。”

    “长嫂有何要求,不妨直言。若是我办得到的,自然不会拒绝,你又何苦行此大礼。”说着,子夫便示意梓依上前亲自扶宋氏起身。

    严氏拿着手巾擦过面上的眼泪后,才继续凝噎着说道:“朝中大事,妾本不该多言。然夫君的身子,恐怕难以胜任将军之职。妾斗胆,请夫人代为求情,请陛下免去对夫君的任命,让夫君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按照汉家制度,公卿百官一旦患病,即会被免去自身官职。既然长兄有疾在身,自然不会例外,这一点你无须担心。”看着大松一口气的严氏,子夫轻声叹道,“出征匈奴,立下战功,是长兄盼望已久的事情。你这么做,就不怕他会怨你一辈子?”请太医的宫人已经派出去了,这件事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情形危急之下,妾如何想得了那么多。”严氏神情坚定地看向子夫,“何况,于妾而言,只要夫君好好活着,便于愿足矣!”

    【考古证明,窦绾的大部分陪葬品是平阳送的,其中就包括鼎鼎大名的“长信宫灯”。极度怀疑当初栗姬拒绝馆陶的提亲,就是打着和窦家结亲的主意。再联想一下窦婴对刘荣的维护,嗯,绝对有内情。(远目,我又阴谋论了~~)

    刘秀的一个女婿,就是因为不满被皇帝罢官,心怀怨怼,结果被赐死了。

    为相者可封侯,是从公孙弘开始的。野猪一辈子最爱做的事情,貌似就是破旧例~~~

    田蚡快要和灌家、窦家杠上了,这章给的理由牵强吗?】

    其实文章写到现在,命运被改变得最厉害的应该就是卫步了。现在我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这个卫步,和历史上平定南越的那个卫步联系起来。卫家是按照历史一门五侯好呢,还是再多几个列侯好呢?纠结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