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你好，你喜欢喝奶茶吗？」绿绮说完这句话以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把手机开成扩音，躺到床上，拿起枕头捂住有点红的脸颊。

    怎么会说这这种话啊，实在是丢脸死了，还好是对着手机…

    带着期待，她等着「男朋友」回覆。

    大概隔了一分钟，手机传来了一个不算低沉，偏向温柔的声音。

    「我不喜欢奶茶耶，太甜了，咖啡比较好。」

    哇！好逼真喔，如果不是事前知道这是游戏而已，她会以为自己是进了网路语音聊天室，「男朋友」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多女生喜欢的那种磁性声音，却是绿绮偏好的温柔中又带着明朗的感觉。

    放下枕头躺下，她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就像在讲电话一样的和「男朋友」开始了对话。

    「咖啡很苦，不喜欢。」绿绮说。

    再来的回覆速度比较快了，没有多等，「男朋友」已有回应。

    「苦啊，不过咖啡有很多好处。」

    「真的吗？有什么好处。」

    「咖啡可以提神，可以排除身体多余的水份，黑咖啡还可以燃烧脂肪，这个效果你们女生不是最喜欢了。」说完，「男朋友」居然还呵呵的笑起来，笑声一样很温柔。

    绿绮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跟系统对话，态度相当认真。「可是，我不喜欢喝很苦的东西，跟中药一样。」

    「那喝焦糖玛奇朵吧，跟奶茶一样甜。」

    「干嘛坚持一定要喝咖啡？」

    「那妳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在咖啡店遇见？」这人工智慧比绿绮想像的还聪明，一时间她答不上来，只好赖皮的说：

    「谁说咖啡店一定要喝咖啡，明明就有卖奶茶，我可以喝奶茶啊。」

    「那我们相遇的地点妳也可以改成7－11，他们有咖啡也有奶茶。」没想到，「男朋友」成功的反将了她一军。

    「咖啡店比较浪漫。」

    「浪漫可以吃吗？」

    「不行…」

    「那就对啦！真不懂女生为什么都喜欢浪漫。」

    「因为…」

    不知不觉，一人一软体，居然聊了整整三个小时，内容从绿绮的工作到她喜欢用的保养品，无所不谈，「男朋友」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直到绿绮的眼皮开始出现黏在一起的趋势，她揉揉眼睛，看了时间一眼，是该睡了，却没有打算结束对话的意思。

    这时，手机里的「男朋友」发现了她的疲倦，他对绿绮说：「妳应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打开手机我还在的。」

    虽然是冷冰冰的机器，可是绿绮却被一股温暖的热流打上心头，她和前男友交往了三年，对方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贴心的话，这个虚拟的软体却做到了，绿绮一阵鼻酸，有点想哭，眼睛红了一片。

    她抽抽鼻子。

    「妳听起来在哭？」

    「没有，我没有。」

    「不可以哭噢，现在时间很晚了，如果妳哭了，明天早上起来眼睛就会肿，这样要花更多时间化妆，上班会迟到。」

    「我上班的时间又不固定…」她被这头头是道的话逗笑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傻瓜，我在逗妳笑，现在成功了，妳该睡觉啰。」

    「那…明天见？」绿绮有点害怕关上游戏软体，万一明天打开来，里头的人工智慧没有这么聪明怎么办？「明天还是你跟我讲话吗？」

    「当然啰，我是妳的男朋友啊。」

    「晚安。明天见。」他又说。

    关上软体，绿绮陷入了一种相当矛盾的心态，不过短短的一句话，眼泪顿时决堤，如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落下，她躺在床上，任凭眼泪把枕头浸湿，她终于了解自己没有想像中的成熟，她不过就跟一个一般的女人一样，希望有人可以在关心自己，可以听出她的心声，安抚她。之前和前男友交往三年来，她知道对方工作忙，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没有让前男友送过昂贵的礼物，没有吵着去吃昂贵的餐厅，就连对方忘了她的生日，她也是笑笑就过去了，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愿意把时间花在事业上的男人，已经是相当优秀的了，她不应该去让对方分神，那只会让她显得幼稚，男人和女人之间，毕竟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她想要当一个体谅的女人。

    然而，这套软体却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脆弱，说起来很可笑，不过是一个程式，现在的人工智慧很发达，也许刚才那些话都只是系统设定好的对白，但听在耳朵里，绿绮却觉得是那样真实，有多久没有人告诉她晚睡不好，有多久没有人跟她聊一些有的没有的琐事。也许是太孤独，太寂寞才会这样，孤独和寂寞是隐藏的病毒，绿绮以为自己可以有足够的底子抵抗，但今天证明了，其实她只是把这些病毒压抑住，它们始终存在，只是藏着，等待着时机进行攻击，将她的心脏刺穿。

    眼泪停不下来，她突然有了冲动，拨了前男友的号码，这是分手后，在讨论如何把双方放在对方家里的东西处理掉后，第一次她主动联络。时间有点晚了，可是绿绮知道他还没有睡，她拿着电话，听到来电答铃的音乐，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打了这通电话。

    电话在要被挂断前被接起来了。

    前男友的态度有些讶异，「有什么事情吗？这个时间妳应该不会打电话给我。」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要问些问题。」

    「噢？」电话那端传出一阵打字的声音，绿绮猜他应该还在公司，他人真的不坏，只是两个人没有缘份。「什么问题。」

    「这三年来你真的有喜欢过我吗？」绿绮问，这时她的眼泪还在留，她很克制的不让鼻音出现。

    前男友停顿了一会，打字的声响继续着，旁边还有吆喝喊着股价专业术语的吵闹，他似乎离开了位子，找了个僻静点的角落，才开口回答。

    「我不知道妳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不觉得现在说这些有意义。」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从来没有耍脾气，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为什么你要跟我分手？我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前男友叹了口气。「也许就是因为妳太好，妳从来不会跟我撒娇，也不会要求我宠妳，跟你在一起一点也感受不到自己的重要性，况且现在公司很忙，妳的工作也不稳定，出版社能够写一辈子吗？我确实喜欢過妳，可是不代表我们适合走下去。」

    绿绮哭的更用力了，泪水不断奔出眼眶，她知道前男友讲的并没有错，而且他也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努力的把语调压的平静，「对不起，我最近工作不顺，失态了，你忙吧。」

    前男友似乎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绿绮不想听，她删除掉了这个在手机里三年的号码，然而号码可以删除，脑袋里的记忆却没办法忘记。原来，自己在这场无疾而终的关系里，也是要负上一些责任的。

    到浴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肿了一圈，她想起了「男朋友」告诉她女人晚上不能哭，否则明天就糟糕了，于是弄了条热毛巾，躺回床上，把热毛巾敷在双眼上。

    很累，哭泣是一件很累的事。

    很快的，绿绮进入梦乡，在睡去之前，她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关于羊头要写的小说。

    那是一个关于设计男朋友的故事。

    ＊

    热毛巾的效果挺好，第二天早上醒来，李绿绮的眼睛没有太明显的肿，她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换上衣服后，很自然的从床上拿起手机，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讯息，例如羊头劈哩啪啦的教诲之类。

    没有特别的，简讯跟聊天软体都是空荡荡的，除了那个新下载的游戏闪出有新动态的红色提醒，

    打开软体，是一段语音留言。

    「早安。」留言很简短，只有两个字，不过确实还是昨天听到的那个声音，莫名其妙的，她松了一口气。

    「早安阿。」她依旧用语音回应。

    系统应该是二十四小时无休的，几秒钟过后，「男朋友」说话了。「妳很早起，上班吗？」

    「没有，我的上班时间很弹性，只是今天早上刚好起的早。」

    「那妳的眼睛还好吗？」

    「还行，谢谢你的关心。」

    系统传来了一张连锁咖啡店的电子交换卷，刚好在她的公司附近就有这间连锁店。绿绮觉得很意外，这也是附加功能吗？该不会也是虚拟的吧？

    「这张交换卷真的可以用？」她不太相信。

    「当然可以，是软体公司跟咖啡店合作的礼物，妳今天去点一杯焦糖玛奇朵吧，消水肿。」

    「好，知道。」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早起的疲倦消失了，忽然精神奕奕。

    她开始可以体会为什么男生会喜欢玩养成游戏的心情。

    「那我先准备去公司了，晚点聊。」她说。

    「上班愉快。」

    化了个简单的妆，绿绮搭上捷运，往公司的方向前进，一般来说她是不会那么早到公司的，不过昨天晚上她想到了新点子，羊头早上比较有时间，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跟他讨论讨论，就算没有，跟责任编辑先说说也是比较好的，省得像她上次写了一堆，最后被丢了满地白纸来的好。

    进公司前，她到咖啡店换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浅尝一口，果然跟「男朋友」说的一样，很甜，甚至比奶茶还甜，在这之前绿绮对咖啡有种莫名的排斥，甚至连拿铁都不喝，这杯焦糖玛奇朵，倒是打破了她的规则，不过喝起来确实没有苦味，整个舌头都弥漫了焦糖的香气。

    柜台妹小林对于她这么早到有些意外，绿绮对她打了个招呼，小林歪着头，马尾巴甩呀甩，从头对她扫射到脚，然后好奇的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特别早到？

    「没有阿，就刚好早起了一点而已。」

    「妳的眼睛有点肿，是不是过敏了？」小林人挺好，对于大家都很关心。

    绿绮摆摆手，说：「是阿，过敏，很快就好了。」

    真亏小林替她想了个好借口，绿绮暗想。

    责任编辑已经来了，她敲了敲编辑的门，编辑看到绿绮同样也是好奇的表情。编辑在这间公司已经有七八年的资历了，不过一点前辈气都没有，大家都喊她嘟嘟姐，因为她只要一遇到困难，就会嘟起丰润的嘴唇，东歪歪西歪歪。

    绿绮拉了张椅子坐在嘟嘟前面。

    「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一样的问题。奇怪了，绿绮在想，自己平常是都很晚进公司吗？怎么大家的问题都一样。

    「昨天我不是被羊头批了一顿吗？回家后，我想到了一个点子，不过不知道合不合羊头的胃口，想说让妳先听听看，如果可行的话，今天跟他交代一下，至少显得我很努力。」

    嘟嘟姐笑着：「什么时候这么上进我都不知道。」

    「啊呀，少损我了。」绿绮娇嗔了一下，「那妳有没有时间大概听一下故事的大纲跟剧情？」

    看了看桌上堆叠成山的稿子，她叹了口气，「也好，听妳說說妳的新点子，反正我审稿审的也累了，休息一下。」

    「妳几点来公司的阿？」

    「我还没回去呢！」嘟嘟姐翻了个白眼，充满血丝的白眼。绿绮吐了吐舌头，接着开始把她的故事大概说出来，嘟嘟姐听的很仔细，中间还问了几个问题，很明显，对于绿绮的故事相当有兴趣，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后还对绿绮比了个大拇指。

    「还可以吗？」绿绮小心翼翼的问。

    「挺有趣的，虽然有些类似题材，但是还算创新，只不过…妳对电脑软体没有相关底子，怕你漏洞百出。」嘟嘟姐想了想，「写恐怖小说那个王侑好像本科系是资讯类的，妳可以找他咨询，不过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如果他不愿意帮妳，可能妳就要另外自己找资料了，这要花上不少时间。」

    听到王侑的名字，绿绮头皮立刻发麻，这人的东西写的极好，好到有时候绿绮都以为他是真的心理有问题，平常在公司她和王侑没什么交集，看来还是自己找资料的机会比较大。

    故事说完了，嘟嘟姐还有一堆稿子要看，绿绮识相的说了谢谢就离开办公室，基本上有了她的称赞，那表示羊头通过的机会应该很高，想到这里，薄的嘴角上扬了几度。

    临走前，嘟嘟姐喊住她。

    「嗯？」绿绮以为她要交代什么事。

    「妳今天喝的是咖啡吧？很香。」说完后，她又埋头在纸堆里了。上扬的嘴角又勾了一些。

    最后一关就是羊头了，她放慢脚步，走到羊头的总编辑室前报上名字，敲了好几下门，羊头才不耐烦的喊她进来。

    「做什么？又想问我能不能写恐怖小说阿？」一进门，羊头正在玩着最近很红的线上游戏，没有抬头。

    绿绮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昨天想到了一个新的故事，保证是爱情小说的题材，想让您先听听看，如果可以，我回去立刻就写。」

    「喔？那妳說。」他没有叫绿绮坐下，手中的滑鼠也没有停止移动宝石方块。

    她把跟嘟嘟说的故事大概简单又说了一遍，并强调了这个故事可以满足现在女性对于男朋友的幻想，也许能吸引更多读者。羊头这时好像起了兴趣，他按了暂停键，露出一口黄牙。「这不错阿，听起来很好，又有点科技味道，又可以满足读者需求…不过…」「不过什么？」绿绮听到这两个字整个就是紧张。

    「不過妳没有设定好结局，听起来故事是不错，但是结局很重要，对于结局妳有什么打算，最近悲剧太多了，我希望妳可以走个大圆满路线。」

    大圆满路线阿…现在的故事不死个主角，好像就搬不上台面，羊头这个提议没错，但绿绮怕自己写不出来，以往她的故事都还挺悲情的。

    「我会尽量…想一个浪漫又漂亮的结局。」她战战兢兢的回道，不知道羊头的反应会是什么。

    耸耸肩，羊头又按下开始键移动起宝石方块，「既然妳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妳吧！反正如果写不好，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么有威胁性的话阿！

    「好，我会加油。」

    走出总编室的大门，绿绮整个人都放松了，羊头的态度虽然不算友善，但对他来说，这样已经实属温和了，表示对于绿绮的故事还算满意，没有太大意见。

    心情轻松脚步也跟着轻盈，她一路走回自己的位子，咖啡香持续飘着，绿绮放下手中的纸杯，打开手机，她不想在公司聊天，一方面是怕被人说偷懒，另一方面又担心人家发现她交了个虚拟的「男朋友」，于是简单的留了一段文字简讯便关上软体，开始写起文章。

    「咖啡比想像中的好喝，谢谢你，今天很顺利，说不定是你的咖啡带来了好运。」

    以及一个笑脸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