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房间里充满了护手霜的香草香味，绿绮听着刚买的爵士钢琴专辑，十分慵懒的躺在床上，她心情极好，特地换上了新的白色睡衣，去了角质的手变得比之前柔嫩许多，清新的香草味迷死人不偿命，甜甜腻腻的飘在空气中，有点类似加了香草糖浆的冰淇淋，她忍不住两分钟就把手拿到鼻子前晃一遍，让香草味袭近鼻间，几乎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儿。

    手机就搁在枕头边，游戏软体开着像陪她躺在枕头上，今天萤幕里的柏翰换了衣服的款式，是件硬领子的淡蓝色格纹衬衫，虽然比起这件衣服，绿绮更喜欢粉红色的衬衫，不过在他的身材上一样是好看的，跟杂志的衣架子没两样，最可惜的还是看不见脸，该死的气球依旧牢牢地挡住，只是被掩盖的轮廓似乎又多明显一些些。

    李绿绮忍不住嘟起嘴，心里暗暗抱怨，要等三十天才可以看到庐山真面目，现在的公司还真聪明，吃定了就是要玩家玩到最后一天，不能中途放弃的坏招数，不过她又觉得，这个软体设计的这么优秀，几乎能取代现实生活中所能扮演的一切，一堆寂寞的芳心绝对也舍不得中途离开游戏的。

    「欸，为什么虚拟的游戏可以收到实体的礼物啊？」绿绮心中始终有着疑问。「这套软体不是免费提供的吗？这样的手笔也太大了吧？我才不相信有公司会做这种亏本生意。」柏翰明朗的笑声响起，他说：「小心点，说不定之后会跟妳收高额的费用喔！」

    「真的假的！」绿绮开始嚷嚷着，她撒娇着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这样算是欺骗消费者，我要去消基会告你们公司，才不付钱，一毛钱都不付。」

    「好小气阿。」

    绿绮可理直气壮。「就说是男朋友了嘛，哪有人付钱在交男朋友的阿，这样就不叫恋爱了，多物质化。」

    「哈哈，这样都能扯，不闹你了，跟妳开玩笑的。」柏翰说完又接着问：「妳喜欢今天收到的礼物吗？」

    「喜欢。」绿绮立马回答，还用力的点点头，之后才想起又不是在跟真人视讯，点头点的再大力也没人看到，讪讪的自己又笑了两下，嫩嫩的手心搓着，她说：「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意想不到的，不过你绝对是里面最大的惊喜。」

    「还怕妳觉得尴尬。」

    「是有一点点啦…」绿绮停了会。「可是我终于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

    「超，有，面，子，的！」绿绮一字一字的强调，像个小孩般笑着。

    「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什么事情都发生了。」

    「噢？还有发生什么吗？」

    绿绮开始把今天中午在捷运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柏翰，从在捷运上踩到黄淇礼的脚到讨厌的王侑替黄淇礼跟她要电话的转折，不过她并没有把名字说出来，依旧保留了些秘密，网路上，秘密一定还是要有的，难保随时这一切都会被公开。而关于这些事，柏翰的反应只是默默听着，没有中途插话，安静的听着绿绮叽哩呱啦的说了一长串，若是一般男人早就不耐烦了，柏翰却是个完美听众。

    「踩到人还扭伤自己的脚，整个捷运都在看我，很丢脸呢。」说完后，绿绮长长的吐了口气。「不过在遇到的那个男人真的好温柔呦，身上那股范儿，长得又好看，简直就是每个女人心目中标准的白马王子，你都不知道，今天当他走在我旁边，超多女生回头瞪我的，羡慕死了她们。」

    「这样啊…那妳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喔。」说来奇怪，绿绮隐约读到柏翰说这句话的语调带着份酸，微微的，像是稀释过的柠檬汁，难道这也是设定好的吗？该不会游戏也有吃醋的设定吧，思考的太周密了。绿绮抓到机会开始调侃，「怎么？吃醋啦？」

    「女朋友遇到白马王子谁不会吃醋？」轮到柏翰理直气壮。

    「还真敢说呢你。」绿绮好气又好笑。「一个虚拟人物也学人家吃什么醋，从下载档案那天算起来，你才活了几天呢，还要好好叫我声姊姊才对。」

    「jiejie，哈。」

    「乖。」

    「不过…」柏翰拉长了语调。「我怎么会有理由吃醋呢，完全没这个资格啊，如果妳能遇见一个妳喜欢的人，又刚好是个白马王子，那应该绝对算是件好事吧。」

    「谁说你没有资格的，为什么这样说？」绿绮忽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伤感。

    一小段的沉默出现，稍微停顿了一阵子，柏翰的声音才又在手机响起。

    「女朋友，妳应该记得我说过，只能陪妳三十天，三十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不希望你三十天以后，又回到一样无聊的悲惨生活里啊，一个人太孤独了，有人照顾妳很好。」

    「你又知道我的生活无聊悲惨，哼！」绿绮确实过的很不如意，事事都不顺心，可是她不想现在承认。

    「如果不是这样，妳会闲到下载这种养成游戏的APP吗？而且我对妳来说，其实就不过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没有办法给妳真正的温暖。」

    「你才不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绿绮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了这略带责备的话，讲完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却停不下来。「谁说你不能给我温暖的啊？今天的礼物，早上的焦糖玛奇朵，屋顶上一起看的星星，那些都是真的感动，不是假的。」

    「女朋友，妳知道妳是在跟一个人工智慧说话吗？」

    「知道。」李绿绮越说越气，女人一气，眼眶就容易红，她扁着嘴，耐着哭意，模样煞是委屈。「那又怎么样？」「不怎么样，只是妳永远要记得，妳是在跟一个游戏软体说话，这是为妳好。」

    这番话让绿绮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部罗宾威廉斯演的好莱坞电影，内容是关于一个有着特别智慧的机器人，她很忍不住的把柏翰跟电影里的机器人角色连结在一起，那是个极为浪漫的故事，却有着让人落泪的结局。

    「总之，我就是觉得你不一样…至少比起过去那几年，我觉得这几天很幸福。」绿绮坦白的说。

    她把手机拿到眼睛前，凝视着气球后面那张被遮盖住的脸，假装隔着气球和玻璃屏幕，他们正四目相交望着彼此。

    安静终于滑过，柏翰开口，但他却转了话题，没就绿绮的话延续下去。

    「妳还是说说看今天在捷运上遇到的白马王子吧。我的资料库很庞大，说不定可以帮妳做些分析噢。」

    也好…再说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较真的话来。

    没多久，黄淇礼吸引人的地方都被细述了一次，除了绅士和优雅，还有一口迷死人不偿命的白牙以及跟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也太高水准了。」柏翰的声音听不出是真夸奖还是勉强客套，他问：

    「那你说的另一个讨厌的同事呢？」

    讲到王侑，绿绮一把无名火瞬间点燃，狂烧燎原，她比用形容黄淇礼优点还快速一倍的语速把王侑的缺点说了一遍，其中还提到了他专写恐怖吓人的小说，绿绮以前曾看过一点，几个晚上直吓的不敢睡觉，叫谁都难相信一个思想正直的人会写出这样的东西，而且他实在太没有礼貌，居然直接抢女孩子的手机，横看竖看都不是个好人。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份。」

    「是有一点，不过…」

    「不过？」

    「有些人你不能只看表面，就像我们现在，也是从沟通开始建立起关系的，或许他并没有你想像的差。」

    「我的男朋友居然替那个混帐说话！」绿绮故意嘀咕。「刚才还说的那么为我着想，才几分钟时间，立刻就破局了吧，居然没有站在我这边，还说是为我好。」

    柏翰温柔的安抚着她：「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有些人，真的不是几次接触就可以下定论的。」

    「你又不是人，你怎么知道？」绿绮赌气反问。柏翰干笑：「我脑袋里能背的礼义廉耻四书五经，可能比一般人还多呢，要不要听个心灵鸡汤的段子？」

    「不用了，不用了。」一下子，绿绮被逗的乐不可支，其实挺有道理的，她同意了他的说法，但…她可没打算多接触几次王侑。

    「那如果妳的白马王子约妳出门妳会答应吗？」

    「会吧！」绿绮回答。「既然你都说成这样了，除非你临时反悔不同意，否则没有不去的理由啊。」

    「我凭什么不同意？」绿绮把手机拿近嘴边，轻轻说了一句她以前亲耳听到绝对会大骂矫情，但爱情小说又不得不写到的话。「因为现在你是我男朋友。」

    「吃糖啦？」柏翰说。

    他们的对话充满了笑声，几乎没有间断。

    又聊了几分钟，绿绮想起自己的稿子进度被今天的突发事件弄的落后，赶紧向柏翰报告自己要先去写小说了，否则稿子交不出来，她大概准备吃两个月的泡面。

    当然，柏翰没有说什么，只是体贴的说了晚安。

    通话结束前，他忽然主动提出了问题。「女朋友，妳說，这本小说写的是我们的故事，那故事的结局想到了吗？」

    「还没，不过希望很浪漫。」

    「浪漫啊…」柏翰说：「有点困难，两个不同的世界，要浪漫可能没那么简单。」

    「那倒不一定。」绿绮讲起了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首歌，梁咏琪唱的，她可是我们当年的玉女歌手啊…歌词里面再说有一个天使爱上了海豚，但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底，隔的很远，永远没办法相聚，但是他们的故事一样美丽，所以我相信我的故事也能设计出一个很好的结局，至少三十天结束，希望我遇到的会是一个真正的，完全符合我设计的男朋友。」

    「亏妳还记得这个游戏的主题是设计男朋友，我都快以为我是妳的专属手机聊天室了。」

    「陪女朋友聊天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不对，好啦，妳还有事情要忙，不吵妳，晚安。」

    「晚安。」

    整理了一下环境，香草的味道还飘散在整个房间里，绿绮把电子邮件的档案下载下来，继续写着故事，灵感一来，下笔如飞，敲着键盘的同时，她同时想着到底这三十天的结局会是什么？也许，没有结局，也许，故事中的女主角真的会遇见一个白马王子，一切的发展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这大概是她写爱情小说的原因，她在爱情的世界中，永远是个输家，太多的未知和不自信让她永远构筑不出真心想要的城堡，那勉强搭建出来的屋子总是摇摇欲坠，她什么也不能控制。

    但在小说里，她掌握了完整的主导权，可以把现实生活中的幻想和遗憾改变，转为白纸黑字，跟读者们一起分享，这世界一定还有很多人跟她一样，需要靠著书或者电影去弥补感情上的缺陷，满足那些看似容易却又实质困难的梦境和温暖。

    打着字，偏过头正好看到摆在桌上的护手霜套组，绿绮嘴角的弧度，轻轻勾着，像抹弯弯的上弦月，又像一朵正欲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