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话 屠戮
伴随着“咔哧,咔哧”的咀嚼声,振把脚边的一截还血rou模糊的断肢踢到大肆啃噬着的怪兽嘴边,立刻被吞咽干净。虎身龙头的上古神兽猰貐此时的形象比一头饿狼还不如,馋涎满地,rou渣涂抹在脸上嘴边,原本白色的龙须如同被蘸满了红色的染料,还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这种东西,也能算是上古神兽?”振嗤笑,尽管那俯卧着身子大嚼的猰貐和他一样高,却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一星半点儿的所谓尊敬。只是他没有看到,猰貐看似混沌的眼中的那一点毒恨。 “振,别这样!”展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尽管也不会对“这个”猰貐表现出恭谨,但也绝对不会如同振一样展示自己赤裸裸的蔑视。不管怎么说,这个猰貐都是真正的猰貐,即使它现在还没有神兽该有的神智,只是如同一般的无知野兽一样浑浑噩噩。上古神兽与他们这些妖兽,终究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是,老大……”振拖长了声音回答。他并不是对展不情不愿。他们三人,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主人直到现在的,即使是年纪最小的他也已经有三千多年了,跟何况是有着五千年的修行的展。三千年的时间,让他们三人亲如兄弟,也让即使不逊如振也对展心服口服。 “自从香香来了,主人似乎开心多了。”扬站在稍高的地方,四处望着风,以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现在,他们还不想过多的引起人类的注意,所以只是挑选僻静的地方给猰貐寻找食物,事后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所以虽然失踪人口的数字在上升,但是既然没有血案,警察也就不会太在意。 “啊,主人现在乐不思蜀了,整天和香香混在一起,都不亲自出来了。”振向天吹了一声口哨,尖锐得如同有形的利剑直插天宇。 展有些皱眉,却只是说:“这说明主人对我们的信任。”以前,为了约束猰貐,都是主人亲自带着猰貐出来的,因为担心仅凭他们三人的力量不能控制一旦发狂的神兽,但是现在主人已经不来了,只让他们带着猰貐“散步”觅食。 振随手扬起一阵旋风,把地上的残渣搅得粉碎又散步开去,不留一丝痕迹:“老大,我觉得你那么做就是多事,在银行的时候干嘛把香香送到抢匪那去?不是逼着主人出手吗?这样主人肯定要接香香回来的,即使香香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记忆。” “是啊,主人以前送走香香的苦心不是白费了吗?”扬也跟着附和。 振眼神黯淡:“你们以为我想吗?只是,来找我做这种事的,是灵玉夫人啊……” “灵玉夫人?”扬和振同时震惊,“她回来了?可是,怎么可能?” 展叹气:“是她的鬼魂。没想到她竟然一直不肯转世投胎,在世间游荡,只为了主人……” “灵玉夫人,希望香香和主人在一起?”振疑惑着,“可是,这样好吗?毕竟主人爱的只是她啊……” “香香怎么办?如果得不到主人的爱,那香香怎么办?”扬考虑的是另外的问题,“主人把香香送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主人不是说了吗?香香应该有自己的独立生活,不应该再继续纠缠在他与灵玉夫人之间了!”扬一直对主人送走香香耿耿于怀,却因为这么充分的理由不能有丝毫的反对,“如果现在让香香回来,不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吗?” “得了!”振不耐烦的一挥手,“主人的事情还是让主人自己去处理吧。我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可以了。何况过了这么久,主人也许已经能够放掉灵玉夫人,重新选择了呢?如果真是这样,香香不是比任何人都适合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展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展认为,如果主人真的能够放掉灵玉夫人,那么他的选择就绝不会是香香,因为香香就是用灵玉夫人的样貌变化成人的。可是,如果主人不能放掉灵玉夫人,那么香香,只是一个替代品的话,终究还是得不到主人的爱的……灵玉夫人的做法,真的对吗?毕竟,有些事情,灵玉夫人并不知道。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尽管振说主人的事情让主人自己去处理,但是,衷心爱戴着尊敬着主人的他们,依然不能不认真的为主人烦恼着。 猰貐甩了甩自己的头,抖落着全身的毛,悄悄的抬起前爪,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把那些看起来恶心的残渣处理干净。瞅了一会三个人,安静的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溢着讥嘲。直到确信那三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才猛地转身,奔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展:“回来!”一边出声叫着,纵身跳到屋顶,在房上跳跃着去追猰貐。 扬则是紧跟着展,在地上飞跑。 振没有立刻行动,向前望了望,一声呼啸,变成秃鹫,冲天而起,伸展着翅膀压低了飞行,只为追踪猰貐的身影。 三人心中都明白,一旦让猰貐脱离会惹出多么大的事…… “所以,姬旦决定废除周成王的王位,直到周成王成年,足以自己理政之后,姬旦才将王位还给成王。姬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废立帝王的摄政大臣,也可以说是他开启了后世权臣擅行废立的先河。当然,就姬旦自己而言,是没有私心的,这与后世他的仿效者们有着本质的区别。”带着无框的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声音有些刻板,陆横堂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姬旦”两个字。作为老师来说,横堂那头火红的长发显得有点怪异,然而毕竟是在大学,所以也没有人会管这种事。只不过,像他那样的长头发一般都只会在艺术系之类的出现,被认为古板守旧的历史系中,他看起来还真的有些异类,即使他都是把头发服服帖帖的束在脑后。当然,这些完全无损于学生们对这个看起来老实又好说话的老师的爱戴(呃,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总是能“讹诈”他们的陆老师请他们吃饭……)。 扶了一下茶色的平光眼镜,横堂利用眼镜隐藏起来的与发色相同的红眼睛扫视了教室一周,除了坐在最前排的十来个同学在认真的记笔记之外,后面的人做什么的有:睡觉的,玩手机的,看课外书的,还有窃窃私语的……偌大的教室,百十来个学生,听课的人寥寥无几。这一点也不奇怪,毕竟是选修课,学生们都是为着那些学分来的,尤其是理科生,需要文科学分的,就会找陆横堂的先秦历史来选修,因为容易过。横堂对此也不以为意,在这所学校里的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开始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些感到生气,后来却反而开始嘲笑自己,怎么活了这么多的岁月,居然还是火气这么大,在一些事情上过于认真。 横堂翻了一下书页:“后来……” “嗷~~~~”一声凄厉的野兽嚎叫传来,打断了横堂的话,也惊住了教室里的学生们。一瞬间,每一个人都停止了动作,像科幻片里的时间静止一样,一种发自心底的惊恐让他们定格。窗外,月亮也突然暗了下来,仿佛氤氲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后来,周成王也一直很尊敬姬旦,政事上经常向姬旦请教,君臣间没有隔阂。”打破了时间的禁锢的是横堂平静的声音,依然的刻板无味,依然的无波无澜,就好像没有任何声音曾经在他讲课的时候响起,那种声音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恐。然而在这样的刻板无味的讲课声里,似乎有一种力量,平复了教室中的人心中的波澜。 很快,学生们不再为那声嚎叫感到害怕,反而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 “喂,那是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狼嚎吧?” “切。没常识,狼嚎才不是那样的呢!” “那你说是什么?” “虎?” “没看过西游记啊,虎的声音也不是这种的好不好?” “不过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啊?这里是城市啊,哪儿来的野兽哦?” “谁知道。动物园又新进了什么吧。” “真要是进了新奇的野兽报纸早就铺天盖地的宣传了。” ………… 尽管下面现在已经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那些窃窃私语也变成了大声的讨论,然而横堂却还是一副平淡的样子,不为所动:“当然,也曾发生过一些事情,让周成王怀疑姬旦,不过,姬旦很快澄清,使两人的关系更加稳固。”实际上,没有使用麦克的横堂的讲课声音,已经完全被学生的议论声湮没了。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横堂停止了讲课,一言不发的收拾好讲台上的东西,走出了教室。他并没有说“下课”,这也可以说是他对于学生不听讲的一种沉默的抗议或者抱怨吧,然而他也知道,这对于那些学生来说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他们甚至不会想到这个好脾气的老师其实是十分不满的。 虽然是在夜晚,学校里也并不是安静的,相反,由于刚刚下课的关系,校园里到处都充满了人,尤其是教学楼周围,人流甚至有些显得拥挤。好不容易在潮水般的学生中走出了教学楼,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早春的薄凉吞进来,立刻感到舒爽,一扫教室之中时的烦闷。 “陆老师!”一个个子高高,身材窈窕的女孩半跑跳着逆着人流来到横堂的面前,脸上还显出一些焦急。 “婷裳,什么事?”横堂皱眉,不是想不到柳婷裳这样慌张的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他还不想参与进去。 “陆老师,你就装吧。”柳婷裳无奈叹气,说话的口气随意轻佻,完全不是对老师的感觉,但是隐隐中却又含着即使对老师也没有尊崇,尽管已经藏得几乎了无痕迹,“那声嚎叫,究竟怎么回事?像是龙吟,又含有虎啸的感觉,那是什么啊?” “你也太高看我了,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我还没那么大本事。”横堂回答的冷淡。 “明明你是……”柳婷裳想要说什么,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即使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两个,也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换成小小声的嘀咕,“要是连你都不知道,恐怕就没人能知道了。” 教学楼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开始变得疏落,寂静空旷的脚步声代替了喧嚣的嗡嗡声。大门前的灯光投下来,正照在阶梯上站着的横堂和柳婷裳身上,在他们的脚下形成两团模糊的影子。 “别太高估我,比我厉害的还有。”横堂淡漠。 “屈指可数。”柳婷裳做了个鬼脸,随即继续她的来意,“我本来想去看看的,不过……老实说,那声嚎叫我也顶不住,被震得定住了十分钟……所以,”柳婷裳看着横堂讨好的笑,“想找老师你一起嘛。可是你都不下课……” “离那东西远点,那不是你应付得了的。” “应付得了的人又不去。”柳婷裳嘟囔着,“你不肯下课,耽误这么久,大概早就离开了。” “即使离开了,你也别去。那东西残留的余威都能杀了你。”横堂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头发的颜色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有点变淡,呈现一种燃烧似的红色的光晕。
柳婷裳退后了一步,这样的陆横堂让她有压迫感:“陆老师,你不会好奇吗?这里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东西?” “这个城市里,这种东西本来就多。”陆横堂似乎不以为然,只要看看罗将的酒吧,就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到奇怪了。 “可是像这么厉害的可是很少的。”柳婷裳继续诱惑。她当然明白这位“陆老师”其实早就感兴趣了,只是在克制着自己而已。活得越久的,越容易压抑自己;在人群中越久,越容易让自己去适应人群。现在的陆老师比她曾经认识的陆横堂实在是沉默了太多了。 陆横堂攥了一下拳头又松开,反而展颜笑了:“你就这么想让我去看看吗?”这种微笑里流露出来的危险让柳婷裳不寒而栗。 “我,我走了!陆老师拜拜!”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柳婷裳又用那种蹦跳似的的跑步方式溜走了。 只剩下陆横堂一个人还站在教学楼的前面,显得孤独而萧索。陆横堂站了一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周身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压一样,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拉远距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本教案,眼睛变得明亮又严厉起来。 一个下了晚自习准备离开教学楼的学生,迷糊的打着呵欠,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奇怪,刚才看这里有个人吧。怎么一下子就没了?眼花了?算了,大概太困了。回去睡觉去!” 触目惊心,一地狼籍。残缺的肢体,淋淋的血迹,濒死时的恐惧,张大了的无助的双眼,犹如一个恐怖的噩梦。一群最残暴的野兽肆无忌惮地享用它的盛宴,饕足之后扬长而去,留下的,一定就是这样的现场。现在,一整座大楼,都是如此。 小心翼翼的走在这样的楼梯上,迈过一具具残碎的人体。楼梯的转角,一个小小的孩童还带着她幸福的笑,一只手抱着被染红的娃娃,下半shen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陆横堂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努力平息心中的沸腾,却在呼吸到血腥的空气之后更加愤怒。他的愤怒不只是针对造下这场血案的罪魁祸首,也针对着自己——如果他肯在听到野兽嚎叫的声音的时候及时过来,也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也许,他可以救下这栋大楼里的人。 这幢大楼并不是在偏远的位置,反而是靠近繁华的闹市。然而,出了这样恐怖的血案,却到现在还是一片悄然的寂静,没有惊恐的哀嚎,没有好奇的观望,没有警车的鸣叫,死寂得仿佛与世隔绝。但在横堂看来这些并不奇怪,那声野兽嚎叫的震慑威力足够有这样的效果,即使是在相隔甚远的学校,柳婷裳那样程度的都会被震慑住十分钟,那么这附近的普通人被震慑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过来,实在不足为奇。是什么,有这么强的威力?横堂能够想到的几位,似乎没听说谁还在这个城市里。而罗将,即使对昂女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但也明白她绝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难道,是外来的?罗将那个时候受的伤会不会也与此事有所关联?(尽管罗将最终接受了柳婷裳的治疗,却始终没有向,他们说明伤势的来历)想到这里,横堂的嘴角露出一抹酷厉的冷笑。 “咔哒”楼上传来细微的声音,让横堂警觉起来,他一直专注于现场和血腥,居然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的存在。他在心里责备了一下自己的大意,顺着声音走上楼梯,直到顶楼。然而,越是接近顶楼,横堂的心越是沉重,这种东西,他明明能够感觉到存在,可是,却又那么的飘忽,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何况,他感受到的气息,也是对方为了引导他而故意释放出来的。这又是什么?一个简单的晚上,居然可以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横堂沉寂压抑了很久的热血,又被引逗了出来。 “吱呀”,推开顶楼的大门,天台上,诱导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有些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面对着横堂。短短的黑发和黑色的风衣在这种连月亮都恐惧得躲藏起来的晚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是里面的白衬衫又鲜明的昭示着存在。横堂感到奇怪,如果不是因为亲眼看到眼前这个人,单凭感觉,他甚至不能肯定这个人存在,即使是鬼魂也有能让人分辩出来的气息,但这个家伙,却能融化在自然之中,如果她想隐藏起来,恐怕没人能找到她。只是,更让横堂震惊的是,他认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