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关于年的起源,流传着好几种说法。最为被人们接受的一种说法,年是一种怪兽,残害生灵,无恶不作。很难考究,作为一个怪兽的年和作为一种节日的年,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发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农村,人们对于年的盼望或者是过年的热情,远远高于城里人。其中的缘由很简单,作为一个农民,日复一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春去秋来,如果没有年,他们的生活将是一个毫无边际,毫无幸福可言的轮回。相反,当年作为一个节日时,他们的生活一下子有了盼头。眼前的生活再怎么辛苦,过年时的欢乐似乎更值得向往。为了那几天的快乐,忍受着当下痛苦似乎是值得的。 所以,在农村,有这么一句老话,过年不为难。意思是即便你和别人有过节,有仇恨,你也不能在过年是找别人的麻烦。等过了年,一切好说。何德才平日并不喝酒,可每次过年时他都要喝醉。因为他知道,每一个年的到来,对于他来说,都是生命中难得的幸福。 几杯酒下肚,每个人的话开始多起来。他们都是探讨过去一年的不足,为明年的事情做计划。像这种过年时,家里人围坐在一起的谈话似乎是双水村所特有的。在今晚,不只是何德才一家,双水村所有的家庭,都会聚集在一起。其实,这么做有两层意思,一是可以笼络感情。二是让别人知道,他们一家子还是团结的。一家人团不团结,对于农村人来说很重要。团结了,外人就不敢欺负。 “这几年,咱家出了不少事情。也可以说是遇到了坎。可是,俺不认为咱老何家就不行了。今天啊,把你们弟兄几个召集来,是想让你们几个都说说,都想想,咱们家以后该怎么办?”何德才看了何有福一眼说,“老大先说。” “俺没觉着咱家不行了。”何有福说,“咱们村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昨天和今天和明天没啥变化吧。” “老二怎么看?”何德才问。 “俺不同意大哥的话。大哥说咱们是和以前没有变化了。可是,这种平静只是表面现象,只是暂时的情况。大哥,你还不知道外面世界都发生了啥吧?之前,王文格说的对,咱们村啊,落后啦。可尽管落后,该改变的还是要改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大哥,你没感觉到吗?咱们村的人可都是憋着劲呢。只要一有机会,咱们村的变化,将会大大的吵过你的想想。” “我同意二哥的话。”何有财说,“别的不说,就看看咱们村今年添了多少台电视啊。还有摩托车,拖拉机。这都是变化之前的信号啊。” “俺也没看出拖拉机种地比咱家的驴快多少。”何有福说。 何有发知道,他大哥的话是说今年秋收时,郭太仓新买的拖拉机,刚到地里就不动了。任是郭太仓怎么捯饬,就是不响。最后,郭太仓不得不喊了是个壮小伙把拖拉机从地里抬出去。村里人都把这件事情当做了笑话。当然,那些守旧的人更加坚信了自己观点,新科技没啥用。 “老二老四说的对。”何德才说,“不服不行啊。俺以前也不看上什么拖拉机,可是,拖拉机的好处咱们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俺敢断定,不出三年,咱们村的拖拉机就得舔好几辆。以后啊,像什么驴啊骡子啊什么的,都要被淘汰了。” “俺倒是有一个想法。”何有财说,“既然拖拉机的好处咱们都认同了,要不咱家也卖一辆拖拉机呗。” “你可知道一辆拖拉机要多少钱?”何有福问。 “俺问过了,七八千?” “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何有福问。 “借。”何有发说,“俺算过了,咱们三家,一家出两千,剩余的钱借。今年,俺去老丈人家,看到他们村的拖拉机都是出租的,给人家犁一亩地给多少钱,压一亩麦子要多少钱。俺算过了,明年咱们买了拖拉机,光是咱们村的地,一年就能把本钱弄回来。” “爹,你咋看?”何有福问。 “俺看行。”何德才说,“俺是这么考虑的。咱家买了拖拉机,第一,咱家光荣啊。二来,早晚都要买,那干嘛不早买啊。不过,俺在这里多说一句话。买拖拉机,你们三家凑钱。老三家孤儿寡母的,没有钱,也就不凑分子了。你们用拖拉机挣的钱可以不分给老三家,可老三家要用你们的拖拉机,你们不能说半个不字。” “爹,这事还用你嘱托。”何有发说。 买拖拉机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何德才又提出了下一个话题的讨论。对于这件事情,何德才是不愿提及的,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他也觉得丢人啊。所以,在提及这个话题之前,他琢磨了好长时间。思来想去,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交给儿子们,毕竟自己在世上的时间有限,以后在这个村上,还是他们几个的社会。 “你们都说说,廉瑛的事情咋办?”何德才问。 “爹,你咋想的?”何有发反问。 其实,他早就有注意了。只是他很想知道老爷子的想法,如果老爷子的想法和他的一样,那他就什么也不说。如果老爷子的想法和他的不一样,他就要看看老爷子在说这件事情的态度如何了。如果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也就不说了。如果老爷子也犹豫不定,拿捏不准,他就冒险去说服老爷子。 “俺就是不知道咋办才问你们几个嘛。”何德才说。 “爹,要不俺先说说俺的想法。”何有财说,“说实话,当初爹你和俺嫂子立那个条约的时候,俺就觉得不妥。俺们几个再怎么照顾俺嫂子,哪能代替的了俺哥吗?说实话,俺嫂子为这个家付出不少了。现在虎子都这么大了。如果俺嫂子真有那种想法,咱们也不能死活不同意吧。再说了,爹,你这是她老公公,又不是她亲爹,咱们也没有权利管她啊。” 何德才看着何有财把话说完,没有言语。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何有发。何有发知道该他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说:“俺同意老四的话。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她不想在咱们老何家了,咱们又何必强把人留下。即便是把人留下,还不是照样做出之前让咱们老何家丢人的事情。爹,现在国家提倡改革开放好多年了,只是咱们村偏僻,同外界接触的少。你知道嘛,现在咱们国家每天都要好几千的离婚的。何况是老三家是个寡妇,咱们更没有理由管她了。” “老大说。”何德才说。 “俺也觉得老二老四的话没错。可俺一想到娶老三家的是王天奎,俺心里都膈应。王天奎是啥人?老三家嫁给王天奎不是糟蹋了嘛。” “老大的哈有道理。”何德才说,“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当初之所以和她签那个合同,是因为虎子年龄小。现在虎子大了,就算是她改嫁走了,虎子也不可能跟她走。俺之所以死活不答应王天奎,就是觉得廉瑛嫁给王天奎实在是太委屈了。” “爹,你这话就不对了。萝卜咸菜,各有所爱。你看不上王天奎。或许老三家就看上他了。”何有发说。 “虎子,你娘要嫁人了?你心里咋想?”何有福问。 虎子想了半天,说:“谁敢取俺娘,俺就杀了他。” “这小子,净说疯话。”何有财摸了摸虎子的头,笑了笑说,“二哥,听说明年你要做村支书?” “没有的事。”何有发说,“俺哪有那个能力啊。” “老二,你老是这样。该做的事情就得做。他王文成能做,你咋就不能了。俺看他王文成也不比你强多少。”何有福说。 “这不是俺想做就能做的。”何有发说,“明年村支书换任的时候,要进行选举的。” “老二啊,要你真有这么一个机会,你可千万别往后缩啊。咱们老何家还真没出现过一个当官的。虽然村支书不算什么,可它大小是个官的。老话说的话,当官就比社员。你看看咱们村,和以前可不一样了。郭太仓包林场,有钱了,说话就比以前声音大。你要是做了村支书,俺就是马上死也值得了。”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何德才让虎子放了几个二踢脚,然后宣布今日的聚餐到此结束。虎子赶回家时,看到一个人影逃出去。他刚想追去,廉瑛在堂屋里叫他。他进屋时,廉瑛脸红红的在床前坐着。虎子问:“有人来咱家?” “没有啊,你看到谁啦?”廉瑛反问。尽管是反问,可问的并不理直气壮。虽然她面对的是个小孩,虽然她面对是她儿子,可当她要说谎时,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方才虎子没有看错,他看到那个人影就是从他家出去。如果他知道从他家出去的那个人就是王天奎,他会更生气。王天奎来他家时廉瑛正在堂屋里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个不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东西,一块猪rou,几条鲤鱼,还有一些包子,几斤果子。这些都是她爹王守建下午的时候拿来的。尽管廉瑛知道王天奎找过她爹,她也能想到,她那个要钱不要脸的定会来家里和她讲和。可当王守建真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跑回房间里,悄悄的擦去眼角的泪水。为什么哭?她自己也不知道。 王守建先是自我检讨,说他之前犯浑,让女儿原谅他。还说以后孩子都大了,他也老了,希望廉瑛不要生一个快要死了人的气。说到最后,自然把话题落到王天奎身上。王守建说他这次并不是看着王天奎有钱才替他说话。就这一句,廉瑛就知道王守建又在说谎。她问他还有什么事情吗?要是没有事情就走吧。她还要出门。廉瑛把东西全都塞给他,他死活不要,争执半天,他撇下东西就走了。 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廉瑛犯愁了。过年后,还要不回娘家。她已经好多年没回去了,都是在过了正月十五后,她的哥哥来看她。要不今年回去吧,她寻思,他的话也对,再怎么着,他也是她爹啊,都是快要入土的人,还和他置气干啥。想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下午为啥会哭了,她是觉得自己委屈啊。 “虎子呢?”王天奎问。 “没在家。”廉瑛不热不冷的说。 “俺知道没在家,俺是想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问这个干啥?” “他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吧?”王天奎看着廉瑛,yin笑说。 廉瑛明白王天奎的意思。她白了王天奎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快走吧,他一会就来了。” “来能怎么着?你以为俺怕他?”王天奎说着,一只手伸过去,搂着廉瑛的脖子,廉瑛想挣脱,王天奎趁机在廉瑛脸上亲了一口。廉瑛用脚踹王天奎的膝盖,一没站好,整个人倒在王天奎的怀里。王天奎趁机抱着廉瑛去了床上。两个人撕撕打打,打到一块去了。 完事,廉瑛哭了。王天奎问:“咋了?” “你他妈的就是俺的冤孽啊。” “知道就好。”王天奎说,“除非俺死了,这辈子,俺跟定你了。” 王天奎从怀里拿出一百块钱,扔给廉瑛。廉瑛看着王天奎,问:“啥意思?把俺当挣钱的了?” “想那去了。”王天奎说,“过年了嘛,这是给虎子的压岁钱。俺给他肯定不要,你替俺给他。” 王天奎穿好棉袄,跺着脚走了。外面又零星的飘起了雪,听着一声声的炮仗声,廉瑛忽然觉得,今年这个年,过的比以往要温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