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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生育(一)

    当真如卖油条的人所说。做B超的医生拿出一张纸,递给何有福,说是上面下来的红头文件,如果发现我们私自给孕妇做性别检查,抓到了立马开除。无奈,两个人在医院里转了一圈,出了医院门口,菜花用胳膊捅了捅何有福,说:“要不咱们多花十块钱?”

    “你还真信他的?”

    “医院不给检查,现在不信他的也没啥办法啊。”

    咬了咬牙,何有福下定了决心。他给了卖油条的十块钱,卖油条的人领着他夫妻二人,拐弯抹角的,走了有二里路,进了一个夹斜胡同,胡同内到处是垃圾和污水,苍蝇满天飞。菜花在胡同口站住了,她心里有些害怕。卖油条一眼就看穿了菜花的心思,笑了笑说:“走啊,没事的。”

    “不会是在这里吧?”何有福问。

    “你以为在哪里?大街上,光明正大的。你可知道,现在做这种男女鉴定可是违法的事情。俺是看着你两个老实,想帮你们的忙,要不俺能为了十块钱干着违法的事情?”

    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回退的可能的。何有福扶着菜花,在泥泞的污泥中又走了有三百多米,卖油条的在一家绿油漆的门口站住。等他们二人跟上来,卖油条的推门进去。屋里面坐着一个老年人,戴着老花镜,穿着白大褂,可他那白大褂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洗过了,到处是脏东西,在袖口处,隐隐的还有血迹。房间里点着一个灯泡,但灯泡的度数不大,尽管是白天,屋里的气氛依然很阴暗,有一种发霉的味道。

    卖油条的低头对穿白大褂的人说了什么,穿白大褂的人忙站起来,拉开一道布帘子,里面放着一台一期,仪器旁有一张床。穿白大褂的人示意菜花躺在床上,菜花犹豫了下,小步走过去。穿白大褂的把布帘子拉上,让何有福在外面等着。有三五分钟的时间,布帘子被拉起来,穿白大褂的人摘掉眼睛。

    “做完了。”

    “男孩女孩?”何有福忙问。

    “三十块钱。”

    “能不能便宜些。”

    “你就不怕我骗你?”

    忍着痛,何有福拿出三十块钱,很不情愿的交给穿白大褂的人。穿白大褂的人把钱装进口袋里,缓缓的说:“你很走运,你老婆怀的是个男孩?”

    “真的?”何有福两眼放光,一把攥住白大褂人的胳膊,激动的说:“大夫,真的吗?你再说一遍?”

    穿白大褂的人被何有福掐的呲牙咧嘴,咬着牙,狠狠的说:“你想把我掐死怎么地?”

    何有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忙松开手,双手合十,连声向穿白大褂的人道歉。穿白大褂的人重新戴上眼睛,看着何有福说:“你们一定生了不少闺女吧?”

    “可不是,都五个闺女了。俺都要放弃了。”何有福说。

    “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穿白大褂的人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保证你老婆肚子里面百分之百是个男孩。”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何有福说。

    “谢我干啥?这是你的功劳。”穿白大褂的人说,“现在医学证明了,生男生女关键在于老爷们。”

    “医生。俺这怀孕了,以后要注意啥不?”菜花问。

    “你不都生了五个孩子了,咋还不知道?”穿白大褂的人说。

    “以前生的都是女孩,现在是男孩子,不一样了。”菜花说。

    “倒是没有啥要特别注意的。就是有一点,你现在四十多了吧?”

    “四十八啦。”

    “都四十八啦。你这可是高龄产妇了。生孩子时有些困难。不过,你平时多注意些,吃些好的,情况会好些。”穿白大褂的人说,“还有,现在计划生育可紧了,你们都生了五个孩子啦。要是让管计划生育的知道,是要强行流产的。”

    谢过医生,回家的路上,何有福给菜花买了两斤排骨,又买了一些红糖,鸡蛋。看着何有福殷勤的样子,菜花这才享受到作为一个女人被男人疼爱的滋味。因为在生五个女娃的时候,何有福别说给她卖好吃的了,连正眼都没瞧过她。虽然她心里憋屈,但她不敢表示自己的不满,更不敢反抗。谁让她生的是女娃呢,如果她敢说三道四,村里人都会看不起她。

    现在不一样了。知道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菜花在街上走路腰杆都挺得笔直笔直,吐一口唾沫都带响的。何有福已经做好了全方位的保护措施,菜花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吃东西。当然,谨慎期间,何有福禁止菜花在到街上去了。医生说的对,万一让香秀知道了,拉着菜花强行流产,那麻烦可就大了。

    对于菜花怀孕这事,尽管何有福实施了非常严密的保护计划。可依然挡不住事情的泄露。当虎子跑到何有福家问菜花啥时候生孩子时,何有福问虎子咋知道菜花要生孩子了。虎子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何有福的头大了。他问菜花怎么回事?菜花也很纳闷,从县城回来,菜花根本就没有出过家里的大门。何有福问这段时间谁来咱家了?菜花想了想,说郭太仓的老婆余兰来过,可是余兰并不知道她怀孕啊。因为余兰来她家是才四个月,肚子还不明显,菜花也没告诉她怀孕的事情。可如果不是余兰,又会是谁?菜花想不出来了。

    菜花当然想不出来了,因为透漏菜花怀孕的那个人就是郭太仓的老婆余兰。事情要从几天前郭太仓的儿子郭耀文考上高中说起。之前,村里人都讽刺郭耀文,说他傻不拉几,不是个上学的料子。现在,他儿子考上高中,这在双水村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事情。这么说吧。郭耀文是在恢复高考后双水村第一个考上高中的人。为了这份难得的荣誉,郭太仓决定庆祝庆祝,普天同喜。他摘了一车子苹果,让余兰挨家挨户的送苹果,顺便告诉他们老二考上高中的事情。当然,告诉他们才是事情的重点。作为郭太仓的老婆,余兰明白郭太仓心里的打算。下午,她拉着地排车,挨家挨户,分发苹果。那些得到苹果的人家,满心欢喜,尤其是听到郭耀文考上高中了,那更是高兴,差点就手舞足蹈了。倒是余兰觉得对方表现的过了,连说考上个高中也没啥,不还没考上大学嘛。

    等余兰拉着车子离开,人们又会背对着她另一种表情了。切,不就考上了高中,有啥好显摆了。有能耐考上了大学让俺们看看啊?当然,这些话,或者说这些想法都是人们内心活动,谁都不会说出口的。当余兰来到菜花家时,菜花正坐在床上啃鸡腿。听到大门响,她以为是何有福来了,直到余兰在院子里喊有人吗?菜花才从堂屋里出去,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腿。

    “干啥呢?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吃好东西呢?”余兰说。

    “能有啥好东西吃啊?”菜花说,“俺家哪能像你们家,种苹果一年挣那么多钱,天天卖rou也吃不了啊。”

    “你就光知道吃rou,难道苹果就不好吃了?”余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菜花,说,“尝尝这个苹果,小国光,可脆了。”

    “今儿这是咋啦?还没到八月十五啊?”

    “这不俺家老二考上高中了。他爹觉得俺们家是占了全村人的福分,就让俺送些苹果。”

    “哦,你家老二考上啦?可真不容易。差不多上了五个八年级吧。”

    “嗨!别光说话啊。吃苹果。”余兰把苹果递过去,菜花忙推辞说,“不行,俺这几天肚子不舒服,你能吃凉的东西。”

    “咋不舒服了?”

    “也没啥。就是不能吃凉东西。”

    “行,你不吃俺给你放到桌子上,给你闺女留着吧。”

    把篮子里的苹果放在桌子上,余兰要走了。菜花扶着门框说:“慢走啊,俺就不送你了。”

    出了菜花家门,余兰越想月觉得不对头。以前她所熟知的菜花不是这样,大大咧咧,不要说吃苹果了。在生产队时她连生地瓜都吃的。随即,她又想到菜花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两种事情联系起来,余兰得出了一个结论,菜花一定是怀孕了。

    客观的评价,余兰不是那种见不得人好,整天说东道西的人。即便是菜花讽刺她家老二,她也没想过要报复她,更没想过说要把菜花怀孕的事情捅出去。至于消息的传播,完全是她的无心之过。

    有天中午,余兰和王利发的老婆刘巧云说闲话。先是,两个女人说起前几天在河堤处死的那个人。余兰说那人是她儿媳妇马红的爹。刘巧云很是吃惊。

    “这么大的事情俺咋就不知道?”刘巧云说。

    “这事能说?”

    “俺记得马红结婚的时候她爹来过,年龄应该不大,咋就死了?”

    “还不是当官得罪人了。”

    “老话说,白菜心,白菜帮,当官总比社员强。俺看现在做官的,也不比咱们社员好过。”

    “你这话可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照你说当官不好,咋还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闯?”

    “俺就是随口一说。咱们最最普通的老百姓了,就是烧上八柱高香,俺也当不了官。俺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俺啊,还是踏踏实实的过俺的苦日子,想着明天去哪里挣钱为实在。”

    “你这有儿有女的还不满足?还想啥好事?莫不成让老天爷把所有的好事都给你,你这也太贪婪了。”

    “你这话说的,听着顺心。老话说,咱这走路的赶不上前面骑马的,但比起后面拉车的还是幸福的。要说俺家和你家是不能比,你家光是苹果一年就收入好多钱。和你家比不了俺不比,俺和比俺过的差的比。就拿菜花来说,生了五个女娃,俺想着她一定羡慕俺有儿子。”

    “以前羡慕,现在说不定了。”

    “咋的啦?”

    “上次俺去菜花家,看那样子像是怀孕了。”

    “哎,你这么一说,俺想起一件事来。好长时间没见菜花出过家门口。俺还琢磨着,会不会是她会娘家了,听说她娘快不行了。照你的意思,她是在家里躲着了。不行,俺的到他家看看去。”

    “哎,你去看啥?她有没有怀孕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俺也就随口说说,哪能真的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