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娘说爷爷的新衣值二两银子
一直到接近薄暮时分，他们几人将那纸钱、黄纸一类按份子分好。虽然按乡俗来“头七”应设灵座，供木主举行隆重仪式，受唁开吊。等亲友来送挽联、挽幛以及钱币之类，然后到灵前上香叩拜。 如此持续七日，然而眼下天气见暖，原本初七她爷爷尸身就在堂屋里摆了两日，再也拖不得了。故而收拾好一切后，大成便全村里跑了一趟。请来相熟的邻里和亲戚，再几人的帮助下，先是将初七爷爷的尸身入棺，然后便是要开始烧纸，续香。 依着金晋朝的风俗，入葬前是一定要烧出足够的盘缠。否则到时大鬼小鬼一齐欺上，可是连轮回的路都进不去。绣娘叫了初七和阳阳跪在棺前一直烧纸，其间还要记着需要足足磕够四十九个头才可起身。不然老人家也去的无法安生。 德儿在一旁咬着三娘买回来的糖，也不大会说话的样子。见初七和阳阳一直跪在棺木前，便想上前来，却被三娘一巴掌打回：“那些个晦气丧神的劳什子，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少沾。你将来可是要做官的，别没了福气还惹了一身腥气。” 同初七一起跪在棺木钱烧纸钱的阳阳，想是听见熟悉的音节，“咻”的一下对着初七闹嚷道：“官…官！” 绣娘红着眼眶看了眼三娘，想开口叱责她，最终却还是忍下来。只朝着安顿亲友的大成吩咐了几句快些烧了饭，莫叫亲戚邻里饿着。 随即又安抚的拍了拍阳阳的头顶，低声对初七说道：“初七，今儿娘亲和阳阳要守夜，婶娘在里屋给你收拾了个地儿睡。明日爷爷下葬，你也不用做什么，会有乡亲来帮忙，你好好歇歇吧！” 初七瞅了一眼乖乖跪在地上的阳阳，担心的说道：“娘，阳阳今儿虽是精神好些，但睡不安稳明日也是要闹的。我陪着你守吧！” “阳阳是长孙，一定要守的。初七，你是女儿家，夜里是不得近棺木的。”一句话解释了原因，也让她不由地xiele气。 “不过，初七若是想陪着娘亲，夜里就要睁着眼了。”绣娘见她小脸里满是黯淡失望，便改了口摸了摸她的脸，一副淡然地笑道：“相信爹看到你这么孝顺，应该也不会怪我让你近棺木的！” 接着安排邻里亲友吃罢饭，初七他们也跟着匆匆了拔了几口，然后又要继续跪在棺木前烧纸守灵。夜里收拾好一切的大成也一直跪在灵前，初七瞧着他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满是泪水，心底叹了口气。小叔倒也不是不孝顺的，性子也是憨厚老实，只是娶了个那样的媳妇…… 然则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又能说什么呢？到了深夜时阳阳早已累得蜷在绣娘怀里睡着，只剩初七红着眼睛跪在绣娘身边。 如此一夜无话，直到天到了蒙蒙亮的时候，便要开始行礼。 初七原也是要帮忙的，却被绣娘按下，让她在一旁小凳上趴着歇息一会儿。说是这时不需要她出来，反倒是她不懂事，在一旁帮忙怕也只是会碍手碍脚的。 再者她也不过是四岁多的小身子，哪里又经得住这般煎熬？便听话的到一旁小凳上趴着，正在困意朦胧之间，就进来一个老人。他看见初七也是一愣，半天恍过神来才道：“是老大家的妞儿吧？” 初七闻言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的，爷爷你有事吗？我娘亲和小叔出去了，想是一晌子就要回来了！” “不碍事，我来也没啥事，就是看看！”只听他摆了摆手回道，接着又慢悠悠晃到灵前，看着堂中的棺木半晌才幽幽感叹道：“这都长这么大了，能不催着我们老吗？” 言罢又探到初七跟前，看她一会儿接着道：“到底是城里养得好，比这乡下丫头都细嫩。听说你娘在官家差事好的紧，还能得些稀罕玩意？” “稀罕玩意？”初七皱眉摇了摇头，想必又是三娘在村里四处宣扬：“没有的事，哪里那么多稀罕玩意！” 那老人却是摇了摇手，一副不信的样子，只背着手踱起方步感叹道：“现下连个半大的孩子都不说实话了，都是哄着我们这些老家伙。怕我们吃了那些东西？都是些要入土的人了，哪儿还稀罕得动那些物件？” “我…”初七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怎么说怕也是解释不清的，只得止了声听他继续抱怨。 “你们这些进了大户的，都这样。开始算计着，怕是都沾了光想要抢了你们似的。我们庄稼人也就是图口饭吃，种着田，哪儿就顾得上你们干什么了？那些个玩意儿能吃？紧着怀里也不嫌寒颤！” 说着他顿了顿，似乎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伸手在灵堂中的棺木上轻轻摩挲了好半晌，才又开口接着说道：“还说是在什么大户人家里干活，倒是连…连老家伙去了给件新衣裳钱都不舍得出了？要不是我那儿子孝顺，趁着过年给我制了件新衣裳我没舍得穿。那老家伙连走都得捂着脸！” 那老人似乎越说便越要激动的样子，几句话一口气说完，竟捂着胸咳嗽起来。 初七吓了一跳，忙过去一边帮他顺了气，一边正想要开口辩驳。谁知那老人却一把挥开初七的手恼道：“你们若果真有这心，倒是好好替老家伙把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吧！我那儿子就是再不孝，倒也不会等我死了，还舍不得花点银子为我添一身新衣裳上路！” “我娘亲怎么舍不得了？婶娘从娘亲这里拿了快四两银子了，娘亲手里银子不够，还是找别人凑了好些的！”初七此时再也忍不住的涨红脸跳脚嚷道，三娘不只一次两次的从绣娘手里拿了银子说是要为爷爷办丧事。 昨日进门时三娘拈着爷爷身上的衣服说是她花钱做的，说得那般理直气壮。自己只当她爱占小便宜，却不曾料想到竟自私自利到这般！ 初七抬头看了一眼堂中的棺木，又转头看了看那老人，见他仍是一脸不信的神色。想要开口再为绣娘辩驳几句，却觉得喉头一阵哽咽。如此看来，就算她继续争下去也没用，有这三娘在家里呆着，想必已经把绣娘的臭名声传到十里八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