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这边厢晋宁与花有为斗得火热,那边晋瑾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暗自皱了下眉,朝颜虽是不错,只是这晋京之中却也不是找不出可与她媲美的女子。 寻花问柳原是风雅之事,但若几名皇室争风吃醋,将事弄大了,却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 花有为自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似笑非笑的递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却掉了头,径直对玲珑道:“这便烦mama派个人过去对面风摇楼,请延郡王世子过来说说话儿!”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晋宁的脸也“唰”的一下白了。纵是别人不清楚,她自家大哥的性子,她又怎会不知道? 她大哥晋懋,原是这京里头出了名的好性儿,通常是绝不肯出头与人争竞一回的。人称京里的笑面菩萨,但凡不干他事儿的,再怎么天翻地覆,也休想得自他口中掏到一个字的话来。 京里有晓事的人更笑言这兄妹二人的性子若是掉个个儿,延郡王府中可不就十全十美了。 晋瑾见这话一出,仿若吃了颗定心丸。在旁看看晋宁,微微的眯了下眼,却没露出什么来。 在一旁的初七心里也是直打鼓,这下任谁也猜得出晋懋若真对这朝颜有意,又岂会过妩月楼不入,而是去了对面的风摇楼? 而且看众人这脸色,此刻晋懋肯不肯过来替晋宁圆这个谎,怕都是难说得紧的。 阁中气氛顿时便因花有为这不轻不重又有些阴柔气的话儿而凝滞起来。玲珑有些犹疑的转头看了晋宁一眼,她虽心下向着晋宁,但毕竟不敢违拗其他二人的话,只得缓步出门吩咐底下人去了。 晋宁也是沉了脸,不过此刻她到底还抱着一丝希望的,晋懋一向疼她,任由着她胡搅蛮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因而她自也是不肯泄气,只恨恨的在桌边坐下,又狠狠的盯了花有为一眼,这才转头招呼初七道:“来坐啊,光傻站着做什么?” 初七心中正自担心的望着盈朝,听她招呼了,便过去了。对眼前二人行了礼后,才在一边坐了。 殊不知她这一坐,倒让那边的二人好一阵讶然。他二人一个皇亲,一个国戚,身份在这晋京里头,也算是顶儿尖儿了。即使如今身在青楼,不似外头那般拘礼,却也不想眼前这人竟连谦也不谦,就这么行一个礼,大咧咧的坐了,因此不免转过眼光,细细的看了初七一回。 只这一眼,两人不免又吃了一惊。眼前这人肌肤细柔,眉目宛然,分明就是女子。且容颜看着甚是眼生,从前该是不曾见过。 也不知那花有为是想到了什么,看看初七,再看看晋宁,眸中不觉多了几分暧昧。 初七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因微微垂头,抿了唇角冲二人礼貌性的一笑,心下实则是厌恶至极的。但到底她无权无势,自然不敢像晋宁那样大胆胡来。 这下倒是叫花有为呆了一下,旋即与晋瑾交换了一个颜色,都觉有趣。 四人各自坐着,因双方绝称不上好友,故此也无话说。僵了一会,那边晋瑾只得对朝颜挥了挥手:“枯坐无趣,还请朝颜姑娘赏面再奏一曲吧!” 朝颜轻轻点一下头,默默坐回琴架后头。纤如春葱的玉指,缓缓拨过琴弦。一时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得幽幽的琴声,仿佛长了眼,直直的窜入初七心头,如利刃一般几乎是要割得他体无完肤。 好在一曲《平沙落雁》还不曾弹得完了,外头已有人推门进来,爽朗而笑道:“今儿可是难得,怎么瑾堂兄与有为表哥竟使人来请我吃酒?” 初七抬眼看时,只见外头闲闲的走进一个人来。一身玉色广袖长衫,发束金冠,手持折扇,生的更是清朗俊雅。 最难得是那通身自在闲适的派头,全不似贵胄人家公子,倒像是一介风流书生。那一脸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更让人一见便不由的生出亲近之心来。 晋宁原没料到自家大哥真会过来替她圆这个场子,而且还来的如此之快。骤见了他进来,面上反现出愕然之色。 而晋瑾与花有为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过来,各各怔了一下。但也不好说什么出来,只得起身见礼。 待晋懋坐定后,便笑吟吟转头去看朝颜,又向她笑道:“怎么坐得这么远,快过来坐!” 坐在琴后的朝颜不由一愣,没料到晋懋会忽然同她讲这样亲近的话。不过好在她也是聪明之人,思绪转的极快,一下子便明白了晋懋这故意示好是在帮助自己。想透了这些,她便忙起身袅袅的走了过去,又对晋懋盈盈的福了一福。 晋懋便趁势拉她在身边坐了,又牵了她的手儿温温含笑道:“今儿原说是要来看你的,只是骁侯家三公子纠缠不休,一时无法,只得随他过去风摇楼小坐了一会,不想竟闹了这么一出来!” 他口中说着,那边已有眼疾手快的丫鬟送了酒盅碗筷来,一一摆放好。晋懋便提了壶,给众人各斟了一杯,又拍拍朝颜的玉手示意道:“还不快自饮一杯,向瑾堂兄与有为表兄谢罪!” 朝颜便连忙站起身,举杯谢罪,晋瑾与花有为见状,只得各自举杯喝了。因毕竟尴尬,虽则晋懋是笑意盈盈,温若春风,这才叫他们难看得更是不愿多待,三杯过后,便各自寻了借口,告辞而去。 晋懋亦是客气无比,竟是携了朝颜的手,一路相送,又连称得罪得罪。初七无语的跟在后头,转头再看看晋宁,见她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儿,不禁低头偷笑了起来。看来,今儿这一仗打得是大快人心! 送完二人后,四人又再回了原先的水阁。等一进了那水阁,晋懋转眼已是拉长了脸,全无适才的笑意。 毫不客气的举起扇子在自己妹子头上便是一下,不悦的斥责道:“今儿这事,你也敢叫了我来?” 晋宁知他素来疼自己,也不过是嘴上略微教训一下。不由一皱鼻头,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若知道你就在风摇楼,又怎会将这事牵到你头上?这只能怪你自个不好,寻花问柳也就罢了,却偏要去那风摇楼!去风摇楼也就罢了,你却还让那花有为知道!” 她说到最后,语气竟颇不满。 这一番无理取闹倒真正是叫晋懋无语,只得仰望苍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晋宁见他模样,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指着初七说道:“大哥,这就是虞初七!” 晋懋知晋宁这些时日迷初七迷得紧,方才一进来见了男装的初七,心里其实已微微有底了的。此刻听晋宁这样说,便点了点头,又细细的看了初七一回,这才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初七倒是也不知道改说些什么,一来又惦记着一边的盈朝,心下乱得很;只好笑笑,当做是应了。 在说朝颜则一直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并不说话。只在三人的视线偶尔投到她面上时,报以浅浅一笑,沉静优雅,淡静如水。
初七看看晋宁,又望望晋懋,她心里自然是想与盈朝单独聊聊的。只是今日这事,原是多亏了晋氏兄妹,这叫她此刻怎么能说出逐客之辞来。 她正犹疑着,那边晋宁早已瞧出了门道来,笑着站起身又拉了拉兄长道:“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单独说说,你先跟我过来!” 晋懋倒也颇懂得看人眼色,听晋宁这样一说,便点了点头。向初七二人笑笑,道了一句少陪,便随自家妹子出去了。 临出门之前,晋宁还不忘细心的替初七阖上了房门,且对她顽皮一笑,让初七心中好一阵温暖。 等二人走后,初七这才急急倾身向朝颜道:“盈朝,你怎会来了这里?慕容先生呢,他如今在哪儿?” 哪里知道那朝眼听了她这话,却是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疑惑的看着初七道:“盈朝?你是在叫我么?” 她绝美的面容上写满了疑惑,黑亮的眸底闪动着茫然的光芒,一看即知不是在故意假装。 “什么?!”初七骤然听了这话,又见朝眼茫然的盯着自己。不由得怔怔的望着她,好一会才低声道:“盈朝就是你呀!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初七呀,我是从小同你一块长大的初七呀!” 朝颜见初七这副急切的神色,不由皱眉侧头想了许久。再抬眼时,却还是一脸的茫然与无措。 好半晌,她才以一种苦恼又极不确定的声音道:“从前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玲珑救下我的时候,我正昏迷着。听她说我在梦中不停的叫着朝颜、朝颜,所以她就为了取了名儿叫朝颜……” “你说什么?!”初七只觉一口气骤然松散开来,一颗心也飘忽忽的找不到着落。失忆,盈朝竟然失忆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慕容致远呢,他如今在哪儿,难不成是他们在相偕私奔的途中出了意外? 她满腹疑窦,既想问,却又因了盈朝的意外失忆而不知该如何问起,只是怔怔坐在那里。心头好似爬了万千蚂蚁,折腾得她没有半分思绪。 朝颜却仍在看她,眼中有着隐约的欣喜与好奇:“你是叫初七么?你认识我?那你可知道我究竟是谁?家在哪儿?我家里还有什么人在?还有……还有,你刚才说的慕容先生,又是谁?” 初七只觉心头苦涩难言,默默的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她的盈朝,那个矜贵如灵的盈朝呀,怎么会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她问的这些,自己样样都清楚,可她眼下又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已失去记忆的盈朝听么? 以柳月清那样的性子,若是知道盈朝如今这个样子后,还会不会认她?甚而会不会一怒之下为了掩饰家丑,索性杀人灭口? 私奔在先,后又入青楼,哪个大户人家肯这样丢人? “盈……朝颜,你听说我,我们慢慢来,我会先想法子救你离开这里,然后我再请人打听一下你家如今的情况,请他们过来接你,你说可好?” 这事,是断然不能让柳月清知晓的。为今之计,只有私下去找官闻景。他与盈朝一向亲密,得了消息一定会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