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动?心动?
上巳那日,很快便到了,因着这一日实在热闹非凡,加之柳书颜自到了花枝胡同后便从未出过门,故而初七便动了心思问柳书颜可愿一同出门走走。 柳书颜担忧自个有孕在身,若有个磕着碰着的便不好了,故而她原是不太愿意动的,但无奈沈别宴却在其中极力怂恿,柳书颜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同初七、晋宁一道出了门。 因为有她在,晋宁便特意乘了一辆青纱帷幄小车,一路缓缓而行。 三月的天,阳光虽极灿烂,风却仍带几分寒意。前日的一场小雨过后,玉带河的河堤两岸,三步一桃,五步一柳,青青小草更是缀出万千春色,颇有些桃李笑东风的意思。 三人坐在车上,说笑前行。透过轻薄如雾的青纱,车上的人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情景,外头的行人却只能见到这辆车中坐了三个人,却是看不清楚容颜。 花有重倒是难得一副急性子,嫌弃初七她们的小车太慢,故而不耐与她们同行,加之车中又有晋宁在,也无甚不放心之处,故而早已各自骑马一路直奔皇觉寺而去。 初七从车内往外看去,却见车外有许多与自己等人乘坐的小车类似的车,颜色却是各不一样,一眼看去,轻纱漫舞,看着倒也别有一番浪漫情趣,不觉好奇问起。 晋宁笑道:“每年上巳后数日,便是我朝的放榜之日,因此每逢大比之年,玉带河便踏青之人便愈加的多。”她口中说着,便伸手一指外头许多骑马作士子打扮,帽上簪花的男子。 “你再看那些人,他们都是些来京赶考的士子,如今正等着放榜。有许多人家中尚无妻室,便在这一日,刻意打扮了,骑马簪花出来游玩。指望或许有哪一辆纱车中的闺秀看中了他,招他做个女婿呢!你们看,那马鞍旁边的褡裢上,还写着籍贯姓氏呢!” 初七与柳书颜定睛看出,果真在马鞍旁的褡裢上见到了一行写得极大的墨字。各个字体峻拔,铁画银钩,不觉都是一阵愕然。 “晋京的上巳节,果真有趣得紧!”初七意犹未尽的放下纱帘,掩嘴“扑哧”一笑说道。 柳书颜也是头一次看见这等情形,自是也跟着不觉莞尔的感慨道:“我们那边可不会如此,如今想来,还是晋京之人过得潇洒自在!” 知道她们二人想岔了,晋宁轻轻一笑,摆手解释道:“招女婿哪得这般简单,你看那纱车中,通常都坐了二人,却是母女两个。二人一路慢慢行走,细细品评。记下中意之人的姓氏籍贯,待到放榜之日,便使了家人前去看榜,划去不曾中榜的那几个,这还只是第一步。要再等到殿试过后,这才调了履历,生平,一家子仔细比对,从中选出家世才学都好的,这才使人上门说亲……” 初七听得连连摇头,柳书颜也是又好笑又好气。 “还有那更仔细,在朝中又有些势力的,便暗暗托了人去礼部悄悄儿抄了考卷出来,请了宿儒参评,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晋宁说得也是连连摇头。 初七却是笑吟吟的望着她,一挑眉戏谑着道:“你知道的可真是够详细的,难不成有亲身经历?” 闻言,晋宁不由白了她一眼,暗道这小妮子的心思真正缜密,却还是爽然的点头承认道:“上年大比之时,我娘亲尚在京中,那年可真是折腾得我不轻!” 她说到这话的时候,想起当时的情形,却还是不觉的苦起了脸。 柳书颜这些日子已与她处得熟了,虽然觉得这位郡主的脾气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但心中却还是欣赏更多一些,因笑道:“说起来,你年纪确也不小了,是该想想这个了!” 听她这样说,晋宁忙皱起了脸,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的道:“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也就是了,我们府上闲人原就多,哪里在乎多我这一个!” 初七在旁听得一笑,她其实倒觉得官闻景与晋宁颇为相配,尤其是在晋宁表现出她对官闻景的关心之后,不过事情既然还不曾确定,她怕晋宁抹不开面子,自然不想说开。故而也就顺着她的话将此话题岔开的调笑了一句:“哦?原来你哥养的都是群游手好闲、毫无本事可言的闲人呀?!” 这样说着,她还故作可惜的叹了口气继续道:“难怪沈先生当日头也不回的离了王府,想不到竟还有这样一层缘由的!” 她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一下子逗得其余二人均是忍不住的捧腹大笑,如此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又指点着众士子,低声评论,行得好不有趣! 晋宁倒是存了心思,等看罢了这一路的士子,最后瞧了初七一眼,笑道:“这些人看了下来,我倒还是觉得官闻景最是顺眼了,只不知他究竟能否高中了!” 初七听得会意一笑,反而柳书颜颇带几分诧异的看了晋宁一眼,却终是没有开口。 三人一路行到皇觉寺,带上轻纱帷帽后,这才相偕下了车。 因是上巳,又是与初七等人乘车同行,晋宁也便没有穿男装,而是穿了一套甚是干净清爽的玉色绣白兰花襦裙,衬上她比之一般少女更为高挑的身形,虽看不到容貌,却也愈发觉出身形窈窕优美,恰似鹤立鸡群一般,顿时引来了不少正在寺外徘徊的举子的爱慕眼光。 晋宁却是看也不看边上那些人,引了初七与柳书颜快步入内。皇觉寺原是京城著名寺院之一,而延郡王府老王妃又是信佛之人,每年自也少不了布施。她才刚进去,便有几名沙弥迎了上来,请了三人直入后头。 皇觉寺原是立朝之初赦造的寺庙,位于京城西郊灵璧山上。寺后便有大片桃林,风致绝佳,故此晋京人凡有些身份之人,上巳之时,都爱到皇觉寺上香,一来祈福,二来也可赏景。 初七三人简单的拜了佛烧了香后,又循例各赠了些香油钱,这才一路往后山而且。才至后山,只远远瞧了一眼,初七便不由的屏住了呼吸。眼前这一大片的桃林,红白相间,当真是灿若云霞,丽若晨晖,一片片花团锦簇,随风过处,四下飘飘扬扬,愈发如入仙境。 柳书颜也不自觉的发出了惊咦之声。晋宁见了二人惊叹神情不觉笑道:“皇觉寺四季皆有殊景,所以京里官眷子女闲暇之时最爱来此,道是还愿赏景两不误!” 初七笑道:“果真堪称是人间仙境,这一片,堪可称得上香雪海三字了!” 柳书颜亦点头应是,神色间净是赞叹之色。晋宁道:“看看你们两个,还不曾入内,已是这般惊叹,若是进去里面,岂非要流连忘返,恨不能宿在此处了!” 二人听得不觉相视一笑,当下不再多说,便随晋宁一道入了桃林。 晋宁一面走一面道:“皇觉寺乃是赦造的寺庙,这灵璧山也是太祖当年所赐。皇觉寺后,也有许多雅舍。这些雅舍名义上虽属于皇觉寺,其实却是各王府授意建的,其中风景最佳的几处地方便有一处是属于我延郡王府的。我大哥他们此时该早在那里了!” 初七听了便点了点头,倒也并不十分意外。三人一路往西,沿着一条白石小径,穿过桃瓣零落的桃林,柳书颜眼见径上花瓣被人踩的七零八落,不觉心中痛惜,因叹息道:“可惜了这花,想它开在枝头何等绚丽多姿,一旦飘落,却被人践踏成这副模样!” 晋宁似是年年看的多了,却并不在意,只笑道:“从前初七刚来之时,曾做过许多玩偶送我,并讲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故事里便有一个少女名为黛玉。且说她最是多愁善感,瞧见花开花落,随水流去,便觉心痛,故而执花锄,铲花安葬,以做花冢,且做了一首《葬花词》。柳jiejie若是得闲,倒是可以请初七讲了给你听听!” 因初七一直都叫柳书颜做柳jiejie,晋宁便也习惯以jiejie相称。
柳书颜微讶的看了初七一眼,笑道:“是么,这倒要好好的请教初七了!” 初七听得一笑,道:“黛玉葬花,固然怜香惜玉,不过我倒未必便赞同她的做法!”她抬起手来,接住一片打着旋儿落下的花瓣,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柳书颜微微一震,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满地花瓣之上,叹息的重复道:“好一个落红不是无情物,你若不说,旁人也未必觉得,听你一说,倒是不觉生出许多感慨来了!” 晋宁也不由的叹了一声,道:“初七总能说出一些意味深长的言语来!” 这话倒赞的初七有些赧然,因笑道:“罢罢,我这都是从前无意中从一些古籍残本中偶尔看来的,倒是没来由的被你们赞成了才女了!” 三人一路说笑,很快便也穿过了桃林,前头竟有一小片竹林。修竹摇曳,一池清泉蜿蜒围绕,从极繁盛的香雪之海内忽然进了一个极清极幽的所在,三人不觉的都是精神一振。 晋宁负手看着眼前这一片竹林,赞叹着道:“桃林虽好,我却还是最喜这一片竹子,清清爽爽的,看了便觉舒服!” 初七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身形修长,因常年习武而显得身姿挺拔,却又不失女子的窈窕妩媚,不由笑道:“若以草木喻人,晋宁可当得修竹二字!” 一旁的柳书颜听了,也笑着附和道:“此语深得我心!” 见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赞得还不默契,晋宁不由忙摆手道:“罢了罢了,古人皆以修竹喻君子,我一介女子,可不愿沾这个光!” “这话可就错了,”初七倒是一副不赞同的样子摇摇头:“世间事,岂可一概而论,便是竹,也有许多品种,粗大高耸的,也有修长妩媚的,你只想想湘妃竹便知道了!” 这话一出,二人却都不由的点了点头,柳书颜道:“前些年,别宴曾带我亲至湘妃竹林,且选伐了一棵极好的湘妃竹亲手制了一根箫送我,只是可惜今日却不曾带来。不过那竹的摇曳风姿倒确是令人心醉,若说它是竹中佳人,却是分毫不差的!” 晋宁哈哈笑道:“好,既然你们都这般说了,明儿我便派人去选些湘妃竹,再种上一大片,这样才不枉了你们赞我一场!” 她正说着,却不防后头传来晋懋有些叹息的声音:“你这丫头,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别人赞了你几句,你就毫不脸红的全盘照收了,也难怪至今都嫁不出去了!” 三人愕然看去,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沈别宴、晋懋、花有重与官闻景居然都在。 晋宁也不在意,只不屑的撇嘴道:“我可学不来有些人,明明听了旁人夸赞,心内早已心花怒放,却还一本正经的谦逊着,啊啊啊,某可万万不敢当此语,年兄实在是赞誉太过了……” 她刻意的学着男子音调,却将那种外表谦逊其实志得意满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十。 这话却逗得众人尽数大笑起来,官闻景笑道:“郡主性情潇率真,远胜男儿,闻景心内却是极为钦佩的!” 这话却是他的真心之语,晋宁虽看似脾气急躁,但其实内心细腻,自有自己一番为人处事的准则,只要对了她的眼,她却是发自内心的对你好。 晋宁被他一赞,反怔了一下。只见此刻官闻景负手立于几步外,温润如玉眉清目秀,称在身后大片的修竹之中仿若浊世里的挺立的一株白莲,不枝不蔓,于竹露清风之中摇曳生姿。 她从未这样细细的看过他,此刻偶然瞧见官闻景这般风华,不觉呆呆的愣在了当口,素来无波无澜的心底仿佛被一根极细的羽毛轻轻滑过,痒痒的,却又自有一股舒适弥漫着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