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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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与方才问候我的语气是迥然不同了,那种关切与熟稔,仿佛是与生俱来,更是发自心底的温意。 这样淡淡一句,涅筠已经红了眼眶:“没想到你还能来。” 云昆向我请了一安,从药箱里取出请脉的枕包,道:“能来已经不容易了。还是媛嫔上下通融了多少关系,才能这样过来。” 我道:“其中费了不少关节吧?” 云昆一笑:“自小主和涅筠入了这里,微臣一直想来,可是人微言轻,无计可施。海媛嫔也因宫中连着出了几件大事,无法立刻来找。如今还好贤妃想了些法子,让微臣在太医院犯了事,被罚来冷宫给废妃太嫔们诊治,希望她们疯得不要太厉害。” 涅筠倒了碗白水来给他:“这里没有好东西,你将就着喝吧。” 云昆笑道:“来了这里,还当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地方么?你们别太受苦了就好。”他凝神诊了一会儿脉,便道:“小主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忧思过甚,颇为cao劳,肾水有些虚枯。再者风湿是新得的,虽然发得厉害,但根基还不深,慢慢调理是治得过来的。”说罢他又替涅筠搭脉:“你的风湿比小主还轻些,大约是素来身体强健的缘故。但切记万万不能逞强,不能在犯风湿时仍强撑着劳作,否则这病便入了骨髓,再难好了。” 说罢,他提笔写了方子念道:“川乌、草乌、独活、细辛、桂枝、伸筋草、透骨草、海桐皮各三钱水煎。”又细心叮嘱:“光服药见效太慢,还得拿桑枝、柳枝、榆枝、桃枝剥了皮。再加追地风、千年健熬水日日熏洗患处,才会好得快。另外,微臣每次来都会给小主和涅筠针灸。” 我心中感动,谢道:“云太医有心了。” 云昆满脸愧疚:“有心还来得这样迟。是云昆的错。药开好了微臣会从太医院领来,只是熬药的事得辛苦涅筠了。” 我感叹道:“有药就很好了。” 云昆想着涅筠笑意温煦:“我虽然来得迟,却总算来了。以后我在,多少能方便些。至于你们的生活起居,”他从药箱中摸出一包银子:“媛嫔与我的心意,都在这儿了。” 到了三月里的时候。天气渐渐和暖。好似一夜里春风化雨,饱满了柳色青青,桃红灼灼,饱蘸了雨露润泽,洇开了花重宫苑的春天。 时气见好,兮妃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虽还不能下地,却至少能支撑着坐起身来了。她虽然失了爱子,想着年纪还轻,皇帝又时时宽慰着。命太医好生调养,指望着再生下一个阿哥来才好。 有了这一分心怀在胸,兮妃少不得挣扎起精神来好自调养着。 有一日彤贵人去兮妃那里请安,便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将靖太妃藏了数月的烧得只剩半片的人偶取了出来,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个清楚。 兮妃人还在病床上。不过穿着一身家常的湖水蓝绣莲紫纹暗银线的绡缎宫装,头上的宝华髻上缀了几点暗纹珠花,脸色苍白中却带了铁青,颤抖着嘴唇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彤贵人当即跪下,赌咒发誓道:“事情就出在娘娘的肃慧太子崩逝后的几天,又是在冷宫附近看到的这个东西。若说不是诅咒,臣妾断断不信!” 兮妃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如临大敌:“你是疑心她?” 彤贵人道:“冷宫那儿哪里有人去?这个东西只有被风从冷宫里吹出来才是有的。她能那么好心祭拜肃慧太子,必定是听到了丧钟哭声,知道了肃慧太子早逝。那毒妇不知怎么高兴呢,连太子走了都不肯放过,上了路还要诅咒他。”她神色一凛,姣好的面容间更添了几分戾气:“臣妾想着,这种诅咒怕不是那一日才有的。只怕咱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偷偷诅咒上了。怪不得从她进了冷宫之后,肃慧太子的病就忽好忽坏的,总没个全好的时候,怕就是那疯婆子搞的鬼。” 兮妃新丧爱子,听见这些话,简直如椎心泣血一般,如何能听得有人这般诅咒爱子。她细想起来,虽然如懿进冷宫前她的儿子便不大好,可的确是姝贵人进了冷宫之后,孩子的病情就一直反复,以致突然暴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几乎断了一生的指望、如今想起来,有了这个缘故在里头,几乎是恨得眼睛里要沁出血来,一双手死死攥着锦被,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要吞了人一般. 彤贵人何曾见过兮妃的神色如此骇人,心下也不觉害怕,忙唤道:“娘娘,兮妃娘娘,您可千万别气坏了凤体。” 兮妃冷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慢条斯理道:“本宫哪里是气坏了身体。meimei分明是送了一贴好药来,催着本宫要逼着自己好起来,再不能像个活死人似的躺在这里,让本宫的孩子白白去了。” 彤贵人听她虽说得慢,但一字一字狠狠咬着磨出声来,知道兮妃心里着实是恨透了,便道:“那兮妃娘娘的意思是……” “如今她在冷宫里,咱们在外头。凡事不要着急,稳稳当当地来就是了。”兮妃摆了摆手,慢悠悠弹了弹指甲,道,“那些饮食照样还送进去给她吃的吧?” 彤贵人道:“她哪里吃得下馊腐的东西,稍稍花点银子通融也是有的。然后咱们顺理成章,把那些东西送进去给她吃。娘娘放心,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宫婢捧了碗药进来,兮妃点点头道:“搁着吧。” 宫婢搁下便告退了,彤贵人虽然对着嫔妃们嚣张肆意,兮妃跟前却是无微不至,便亲手端了汤药伺候兮妃吃了,又拿了酸梅子给兮妃解苦味。 兮妃感叹道:“如今真正在本宫面前尽心的,也只有你了。对了,你的身子每常不好,记得多吃温热进补的东西,别耽误了。” 彤贵人一力谢过,却听外头道:“侞常在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彤贵人听得侞常在的名字,便有些不屑之意,坐正了身子略略理了理领扣上的翠玉兰花佩上垂下的碎玉流苏。 兮妃看彤贵人神气不大好,便道:“怎么?很看不上她了?”
彤贵人只当着兮妃一个人的面,便没好气道:“狐媚子下贱,娘娘病了这些日子竟不知道。皇上一个月里头有十来天召幸她的,今儿赏这个,明儿又赏那个,连先头得宠的媛嫔和黎嫔都赶不上她的风头呢。” 兮妃似笑非笑倚在攒心团枝花软枕上:“那么你呢?皇上可还眷顾你么?” 彤贵人脸上微微一红:“不过一个月里留在臣妾那儿五六次吧。” 兮妃淡淡“哦”了一声道:“那也不算少了。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必去和那起子位分低的嫔妃计较,没得失了身份。你要记着,她们争的是一时的恩宠,你却要争一辈子的念想。目光且放远些吧。” 彤贵人得了兮妃这一番教训,一时也不敢声张了。听着兮妃传唤了侞常在进来,只见锦帘掀起处,一个衣着华丽的丽人盈盈进来,身上一袭洋莲红绣兰桂齐芳五色缎袍,头上是银叶玛瑙花钿,累丝凤的珍珠红宝流苏颤颤垂到耳边,莲步轻移间,便如一团华彩渐渐迫近。 彤贵人到底按捺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拿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以此抵挡那丽人身上传来的迫人薰香。 侞常在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大安,口中道:“兮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听说娘娘身上大好了,特意过来看望娘娘。”说着又向彤贵人请安不迭。 兮妃含笑吩咐了“起身”,又嘱咐“赐座”。惠儿方才敢坐了。 彤贵人慢慢转着手上的鸽血红宝石戒指,笑了笑道:“侞meimei的气色真好,看着白里透红的,跟外头廊下的桃花似的,粉面含春哪。看meimei这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昨儿皇上是歇在你那里了。” 侞常在听她语气含酸,便讪讪地笑笑:“jiejie说笑了。” “说笑?”彤贵人轻嗤一声,“meimei日常见着皇上,恩情长远,自然是把这恩宠当说笑了。不比咱们,三四日才见皇上一次,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说笑呢。” 侞常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垂了脸不去接她的话。 彤贵人看在眼里,益发以为她是一味地得宠所以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更是愀然不乐。彤贵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便打量着侞常在道:“侞常在今日打扮得好颜色好艳丽,不知道的还以为常在不是来看望兮妃娘娘病情,安慰娘娘丧子之痛的,倒像是来看热闹凑笑话的。” 侞常在猛地一凛,忙赔着小心道:“兮妃娘娘凤体见好,臣妾这么打扮也是来应一应娘娘的好气色。另外一桩……”她转脸对着彤贵人嫣然一笑:“兮妃娘娘盛年体健,又深得皇上眷顾,要再得十位八位皇子也是极容易的事。贵人说是么?” 彤贵人被她这么一说,方知她口齿厉害,果然有皇帝喜欢的地方。当下当着兮妃的面也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