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湖

    临颖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已经故去的前朝杜相在观摩过公孙大娘御前进献的剑舞之后，提笔挥毫写下这一首七律，盛赞大娘剑舞之势惊心动魄，当时，公孙大娘年方十七。一首《剑器行》，让天下知道了“公孙剑舞”之名，而此后二十多年间，公孙大娘行走江湖，剑器之下未逢敌手，渐成江湖公认的剑圣。

    此刻，公孙大娘突然现身，带给前来寻仇的江湖人士莫大的压力。

    “表姐？”舒薇愕然地看着明显摆出护短架势的公孙大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公孙大娘对舒薇微微一笑：“阿薇莫怕，有表姐在。”

    舒薇顿时眼眶一热，似乎回到了年幼之时，被母亲用颤抖的身子护在怀中，看着在所谓的正道人士在诛杀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又以大义的名份准备对她们孤女寡母下杀手的时候，宛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表姐。那个时候，表姐也是回过头来，对着她微笑着说“阿薇莫怕，有表姐在。”

    “表姐……”舒薇绷得紧紧地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对着公孙大娘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那就拜托了。”

    洛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素来自视甚高，甚至暗暗自认为自己有“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称号的资格，于是在知道唐门纠结武林同道要向毒医舒薇寻仇之时，死活非要掺上一脚，为的就是见识见识传闻中“艳冠天下”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毒医舒薇到底是何模样。结果人是见到了，却也被打击得够呛。舒薇之美，完全不是她能够比拟的，就连舒薇的一双女儿，显而易见也是美人胚子，长成后肯定也是举世难寻的绝色。比不过舒薇，洛甄认了，但连如今已经是个半老徐娘的公孙大娘都比不过，这打击可大了。

    不甘和嫉妒驱使着洛甄顶着公孙大娘的气势，开口道：“毒医舒薇残杀武林同道，人人得而诛之，莫非公孙大家真要护着毒医舒薇，与武林同道为敌？”

    公孙大娘对洛甄近乎冒犯的话并无不悦，和不过才出道数年的洛甄相比，名动天下近三十年的公孙大娘自然是武林前辈。以她的身份地位，犯不着跟个后辈斤斤计较。相反，她还有点欣赏洛甄，不是谁都能在她气势全开的情况下还能若无其事的开口的，于是公孙大娘很和善地对洛甄道：“阿薇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所杀之人，均是昔年曾经参与过围杀她父亲的人。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父报仇自是天经地义。”

    “是我多事了。”洛甄咬着下唇，有些不甘心地退下。既然是家仇，外人也不好多加干涉。

    “洛仙子却是不知，”唐彦不肯放过洛甄这个助力，开口为初入江湖并不知江湖旧事的洛甄解说道，“毒医舒薇的生父，却是当年的‘血魔’舒岚！”

    洛甄睁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血魔舒岚？”

    唐彦点头：“正是。”

    舒薇嘴角滑过一丝不屑的冷笑。

    “就算是大魔头，那也是娘亲的父亲，娘亲为外公报仇，有什么不对？”舒靖看气氛不对，忍不住插嘴了一句。

    在唐彦有几分愕然的眼神中，洛甄点了点头：“舒小娘子说得在理，纵然是‘血魔’，那也是舒娘子的父亲。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血魔’舒岚滥杀无辜，动辄灭人满门，此等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唐彦说得义愤填膺，“‘血魔’伏诛，乃大快人心之事，并非一家一户之仇。”

    院外的人群也纷纷点头，出言附和唐彦之语。

    洛甄眨了眨眼，不解地说：“可是，这跟舒娘子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有什么关系？”

    瞬间冷场。

    公孙大娘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看着洛甄的眼神里露出了几分慈爱。

    唐彦直想撞墙。他费了多少功夫，才引得洛甄心动前来帮忙，结果这个最大的帮手被人三言两语就忽悠住了，白白浪费了他多少功夫。唐彦心里清楚，有公孙大娘在场，想杀舒薇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若是洛甄被他说动肯出手，或许还有半分机会，但若连洛甄都袖手旁观的话，他这边可没有可以拦下公孙大娘一招半式的人。

    洛甄不知道唐彦现在心里很想吐血，继续说着刺激他的话：“武林同道诛杀‘血魔’，是替天行道，是好事。舒娘子为父亲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最后，洛甄下了个结论：“反正跟我没关系就是了。”

    这下，连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的瑶光都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心知洛甄下了决定的话是谁都拉不回来的，唐彦果断地放弃了再度劝说她的打算。只是他不肯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公孙大家，毒医舒薇毒杀家父，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公孙大娘气定神闲地说：“我没说不准你报仇。你报你的仇，我护我的表妹，各凭手上的功夫便是。”

    唐彦气得想吐血，偏偏洛甄还在一旁点头赞同公孙大娘的话：“就是这个理。唐二少要报父仇是天经地义的事，公孙大家要保护自己的表妹，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江湖上的事，说到底，不还是手底上的功夫见真章吗？谁赢了就照谁说的做呗。”

    公孙大娘赞许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丫头看起来不解世事，但她这句话，却是正理——江湖上的事，不就是靠功夫说话，谁的武功更高，谁的声音就更响。

    今天，在这里，她公孙幽的功夫最高，谁都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今天她说了算。她要护着她表妹，便没人敢动手，哪怕唐彦气得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也不敢动手。

    注：开头的那首诗，引用自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改了开头两个字。

    PS：写到“盛赞公孙大娘剑舞之势”的时候，差点一个顺手在后面打上“Hold住了全场”给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