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恍若虚
琅秀殿枯燥的日子,让那里的姑娘脾气十分暴躁。尤其是夫善,就是那天当我和颠吉抱头痛哭时,在旁边说一些不冷不热的话的女子。领舞的身份让她在那些只能为她作陪衬的姑娘们面前很是与众不同。再加上她姣好的面庞,柔软的腰肢如同一条水蛇,这一切的优势让她傲气万分。常常可以听到她张扬的笑声在琅秀殿苍老的墙瓦上踊跃,或是尖利的怒骂划破这一小块儿没有男人的天空。 我知道她的心情不好,不只是她,所有在这里的人,甚至包括祝嬷嬷。因为在这总是充斥着舞乐之声的殿阁,年轻娇艳的花朵们,正在以无望的姿势渐渐垂老,终有一天会化作泥土,再无声息。 也许是我之前经历过的几幕危及性命的场面,所以在这里,尽管我是才来的,却比任何人都适应。终日沉默着,任凭将华丽演绎至疲劳的宫廷舞,填充了我空旷的身心。 抽了时间,问祝嬷嬷要了针线。将他的斗篷取出来,坐在窗边细细缝好领口的开线处。这又引来了夫善的冷语:“就得了件衣服,却还这么念念不忘的。” 我不想与她争执,因为可以看出来,在这里除了祝嬷嬷,似乎接下来就属她的势力最大。我想要安宁,在这琅秀殿跳一辈子舞没什么不好,很多事情都不用再担心了。只要用心地舞,没准老了以后,还可以像祝嬷嬷那样做个教舞嬷嬷。所以练舞时总是用心的,况且本身就很喜欢,曾经在叶府的时候,还随着家里请来的舞娘偷偷学过一段时间。 谁知,就是这样单纯的想法又一次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动荡波纹。 祝嬷嬷某天突然从舞阵中将我叫了出去,她那一双如枯树皮般苍老的手,在我的身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挥挥手冲着舞阵喊:“停了!” 所有的姑娘都停下来看着祝嬷嬷,也看着我,颠吉的脸上明显有极其不安的神色。 “你先出来。”祝嬷嬷对夫善说,然后又吩咐我,“你站到她那个位置上来一遍试试。” 经过夫善身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没有显露出憎恶,但是警觉的神色,已经太明显了。 一遍还没结束,祝嬷嬷便又挥手喊停,手中的丝绢在空中划了一个干练的弧线。她说:“以后就这样了。”又转脸看夫善,“你站到蔷薇原先的地方去吧。” 空气一刹那的凝滞,我不敢看夫善的眼睛。 那天散了之后,无论我到哪里,颠吉总是跟着我,我知道她担心我。 颠吉对这琅秀殿很是熟悉了,早在我刚去朝华宫前见呈王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弄到这里来了。起先我以为,她是在我被带往南华殿时与她偶遇的那天才来到琅秀殿,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她得罪了哪个妃子的侍女,被带到那个王妃的寝殿中问话去了。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样的侮辱,她没有告诉我,我便也不问。 所以她很清楚在这个尽是女子的殿阁中,深藏着的波涛暗涌。她说,每个人虽然会时常显露出看透红尘世俗的厌倦神色,但是魂魄深处都有一股子热潮会时不时地被挑动。 我那时还不清楚为什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但是夫善有时偶尔投来的一个眼神,或者含沙射影地几句冷森森的话,确实令人不安。她在这里唯一的乐趣和盼头被我夺走了,她讨厌我。 有时陪着颠吉去膳房领食盒,或是去洗衣坊送要洗的舞衣时,偶尔还会看见长空硕,那个和我有过一段共同不堪的记忆的男人。 他脸上的阴郁总是很重很重,冷厉得几乎与呈王宫冰硬的宫墙融为一体,我觉得他好像从来就不会笑。 少女的青涩悸动竟然在被那晚的耻辱摧毁之后,又一次奇迹般地悄然复苏。令我依旧会在某个瞬间像仰望一个神话般仰望他,可是他的目光却从未有一刻停留在我的身上。即使有时我和颠吉经过他时因为太近太近,不得不遵循呈国的礼仪驻步垂首立于路边,他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紊乱。 我猜想,他已经将我忘记了。 况且,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人,有时候是一些同他一样挺拔英武的将军,有时候是那天见过的信王爷,有时候是我不认识的。 这些,使我们的距离更明显了。 这距离,让我感到,我们总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我恍然觉得我从未与他有过什么交集,那个夜晚不过是个噩梦罢了,抑或是,我遗失在前世的某段记忆…… 他不记得我了,我反倒不敢再碰见他,遇到的时候,便匆匆拉着颠吉闪在拐角处或是任何一个可以遮住我的地方。我这举动,更好地在他面前掩藏了自己,却无意间挑动了别人的视线,比如信王爷,还有颠吉。
那天颠吉看着我,迟疑了一下说:“姑娘,有件事你别怪我多嘴。” “你说吧。” “你不能总这么躲着他。”说到这她又顿了顿,“我知道,他在姑娘的心上留下了症结,但是你得往长远了想想。” 见我不说话,颠吉握了握我的肩提醒道:“姑娘,我们恐怕这辈子也不能再回家了。你得给自己找个靠山,给自己找个去处,不能总在这里待着。” “可是我往哪里去?”我问。我当然也想给自己找个栖身之地。 颠吉呼了一口气:“你得在他面前常露脸,让他想起你,收你在府中,总比在这里强上百倍。明白了吗?” “我没有这个本事,颠吉。”我晃掉她的手,自顾自朝前走去。 我就想把这舞跳好了再说,因为听说正练着的这支舞,是等赵恬将军带着大军回来后,为庆功宴准备的。看来,赵恬是他信任的人,不然不会放心就这么将军队交给他。 我要跳好这支舞,不能给自己丢脸。因为那天会有很多人在看,肯定会有他。 可是没两天就出事了。 那天,天色有些晚了,颠吉被祝嬷嬷叫去了。我推开琅秀殿的大门时,里面光线那么暗,所有的人都在,却不点灯。我感觉到气氛不对。 进了门,望着她们,她们也都看着我。 突然地,我被身后一只手猛地一推,狠狠栽倒在地上,这才知道原来那门后面还藏着个人。其实她不用藏在门后,她们这么多人,就算从正面直接上,我也打不过。 拳头,脚,如雨点般落下来,我几次想要站起身,却又被硬生生地踩下去,不知有谁踩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瞬间就敏感地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在硕王府的情形,顿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将手从那鞋底和地砖之间狠狠抽了出来,接着又感到像是谁的指甲毫不客气地划过我的脸。 还有一个声音在上方叫着:“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跳得好在哪啊?还不是因为王爷沾过你的身子!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