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庆功宴
“颠吉,”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道疤是不是还那么明显?” “怎么不明显,刮得那么深。”颠吉没好气地说。 “你若迎面走来,多远能看见啊?”我又问。 “老远就看见了,是先看到了疤,才看到小姐的眉眼。” “哪有那么严重啊。”见颠吉不再说话,气哼哼的样子,便又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明天就是庆功宴了。这祝嬷嬷没说要把我换下来,可为什么也不提这脸的事儿?” 颠吉冷笑一声:“不提更好,就这样上,让那个王爷好好看看。” “让他看干什么?又不是他抓的。” 我话音一落,颠吉扑哧笑出来。 我没有再说话。 赵恬将军已经带着大军回到都城了。那天我听见了从朝华广场传来的响彻天际的雷雷战鼓,却没有听见浑厚幽长的号角声。后来问了才知道,号角声必须是主将带大军回来才会鸣响,而长空硕因为绫鄂公主的事先回来了,所以这次只有战鼓声。 庆功宴在即,可是我脸上的伤疤还是这么明显,任凭涂上厚厚的脂粉也无济于事。 后来才知道,原来祝嬷嬷早就有主意的。 当天,她提前好几个时辰将我叫进房中,桌案上摆着毛笔和染料。她对我说:“忍着啊。” 然后执着画笔轻点在我颈项最低处,我感到那笔尖像是湿凉的小虫一般向上游走,然后又在旁边点缀了些什么。笔锋抵制脸颊处的时候,她停下来问:“给你画个什么花好呢?”想了想便自言自语:“你叫蔷薇,就画蔷薇花吧。” 说着便又落了笔,染料碰到了伤痕,开始还好,但没多久便蛰得火辣辣得疼,我忍耐着,一句话也不说。 嬷嬷画完搁下笔,看看我说:“不错。” 那朵蔷薇十分巧妙,妖娆的花枝从我的衣领中攀上我的脸颊,在我的伤口处绚丽地绽放。我只见过粉色的蔷薇,嬷嬷也许是为了遮住我那伤,选了紫红的颜色,越发艳丽,连我自己也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庆功宴壮观的场面,将军们的狂歌豪饮,血气方刚摧毁了所有繁缛的宫廷礼节,这都是战场上九死一生的胜者,创造了无数死亡,而自己却又凌驾于死亡之上,他们凑在一起,便必定能聚成这样盛大的欢宴。 我和众舞姬在巨大的翠屏后面。 将军们纷纷向呈王敬酒,然后向他敬酒,我望着他,望着他干尽一只只交晃在眼前的闪烁着缭乱光影的金觞,他与他们一样爽朗地笑,却隐隐有悲壮的味道。我从来想不到可以看见他这么放诞的笑,那英俊的面庞上横亘着一抹匪气,没有了平日沉默时的阴郁。 还有一个人也在时不时望着他,是王座上的绫鄂公主。从拥着她的呈王的怀里,有意无意投出一丝哀怨的神色,落在他的身上,非常隐秘不易被人察觉,但是我看到了。 舞乐司在大殿上挥动了手里的彩绸,我带着我的蔷薇花,慢慢朝大殿的中央移步,我的身后,跟着琅秀殿众多浓艳至凄凉的款款丽影。 这一晚,无数道迷醉目光攒聚在我的裙摆上,被甩落,又纷纷簇拥而上,就连呈王,也遗失了总是挂在眼角的温魅笑意,换上了几分探索的意趣。 但是只有他,眼神总是一直过于专注地盯在我的脸颊上。他不再笑了,重又恢复了惯有的神色,在大殿上的一声声叫好狂笑声中,显得格格不入。我知道,他不快乐,只有不快乐的人,才能在笑的时候说停就停下来。 我的目光划过大殿上一张张面孔,每每经过他一次,心就疼一次,我想让他知道,他那晚肆意泄愤凌辱过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所有人都不会知道,此刻华丽耀眼的我,就在前几天某个黄昏,曾被我身后的这些人踩在脚底下。 忍耐,不能有一点瑕疵。但是冷汗一直冒着,如同忍受着一场美丽高贵至极的刑罚,再痛苦也要笑靥如花,因为这是他的庆功宴。即使心都碎了,每一个舞步也必须呈现精纯的幸福与绝艳。 舞乐快要结束了,我不断地融入舞阵,再脱颖而出。再有几个来回,就可以退场了,一定要忍耐。但是就在最后,不知道谁,趁着某个合适的瞬间一脚踩住了我即将扬起的裙摆,身体猛地一晃,身上的疼痛又一次剧烈,所有的坚持顿时溃败不堪,感到自己就那么在众人的惊呼中栽了下去。 舞乐停了,大殿上顿时寂静无声。 我咬了咬牙,在有人过来扶我之前硬撑着站了起来。颠吉匆匆赶过来,正要说什么,我摆了摆手。直接转过身去看那些在琅秀殿中朝夕相处的姑娘,她们个个装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担忧神色,迷惑了我的眼睛,我分辨不出来谁是刚才使暗招的人。 我转过来,才发现好多人都站了起来,看我没事才又坐下,信王爷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也纷纷入座。我这一栽倒,惊了太多人。然而他是个例外,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我,依旧肃着一张脸靠在座椅上,冷漠的神情叫人从心底莫名的冒凉气。 “怎么回事啊?”非常耳熟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 我看了看呈王,没有说话。 “哦,是你啊。”呈王似乎才认出我一般,又露出了那种昏惑的笑意,“怎么摔倒了?” 我依然不说话,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我还在默默地回想着刚才那一幕。 呈王这次笑出了声音,竟然带着玩笑的意蕴问长空硕:“这姑娘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之前还能勉强应对几句,现在竟是一句也没了。硕,你怎么让她变成这样了?”
我的头又是一声轰然,这大殿上,文武百官都在,呈王怎么可以这样。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夫唱妇随啊!硕本身就不爱说话,那她随个什么啊?只能也不说话了呗!”话音落后,很多人都笑起来。我看向说这话的人,却也英俊贵气,看他那一身服饰,说不定就是听闻过的长空冼了。 又低下头来,不敢看长空硕。不知道他那一刻是什么神情。 忽听见呈王又说:“错了舞步,肯定得罚。不过至于怎么罚,今天得听硕王爷的,因为这是他的庆功宴,众卿说是不是啊!” 下面群臣应和着,尤其那些本就很是兴奋的将军们更加猖獗,有的甚至击起掌来。 而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回应。 呈王看了看他冲我吩咐:“这样,你先敬王爷一杯酒,然后再听王爷怎么发落你!” 已经有酒司托了托盘送过来,上面是一只装着满满烈酒的金觞。 我接过来,一步步向他走,却看见他的眼睛依旧盯着我的脸颊,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在看我脸上的那朵蔷薇。于是赶紧低了头,到了他的面前,感觉他站了起来,我将那托盘举过眉睫。 可是为什么那么半天,他还不端那酒觞?不禁又抬起头,他的目光此刻又落在我举着托盘的左手臂上。我心惊,那手臂上也有伤,是我将手从不知是谁的脚下抽出来的时候划的。我已经将袖子拉长,但是有几道依然蔓延上了裸露在外的地方。 看见我看他,他从我的托盘上端起那杯酒仰头就灌了下去,再将金觞向众人亮底儿,大殿又是一片击掌叫好声,他将那觞底朝天重重倒扣在我的托盘上,我知道这是呈国的礼仪,亮底儿,再倒扣,是对敬酒人和众人的尊重,也象征着呈国人的豪爽。 这就应该算是敬完了,我想,正准备退下,谁知身子一个踉跄,被一只手猛地揽入怀中,怎么也挣脱不开。手中的托盘掉落下去,咣当当地响着,脸竟被他另一只手强迫着扳起来。看着我,没有一丝柔和,在众人的哄叫中狠狠地吻下来,又将口中的酒霸道地送入我的口中。 灼烫得令人没有办法承受,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的庆功宴上。 恍恍惚惚地听见那些武将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击掌和叫好。 “狠狠地罚!哈哈!谁叫她竟敢在王爷的庆功宴上出错!哈哈……” “好!王爷!别饶了她!哈哈哈……!”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