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临终别
之后几日便越发奇怪，先是品妃的侍女来问有没有改舞衣的下脚料，我带她去找祝嬷嬷，她却一路拿眼睛斜睨着我，我也在奇怪，找下脚料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拿了料子还不走，装作寒暄我家中之事，可惜套话的技巧又不怎么样，一听就是有意打听的。 然后是一位老者，看上去像是路过这里，貌似正值花甲。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问道：“你就是蔷薇？” “嗯。”我点点头。 他身边那个年轻的小卒提醒我：“这是莫凉狐大人。” 我并不知道莫凉狐是谁，但还是微微屈了屈膝：“大人。” “哦，”他抬了抬手，“姑娘不必多礼。” 我抬起头看他，他却不再说话，只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轻轻攀上了松弛的嘴角。 无人问津的我，竟忽然被关注起来，像是某些东西正在渐露头角，可我却辨不清它们即将要伸展的方向。 夫善靠着琅秀殿的木门望着我，眼里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很多人做梦都不敢觊觎的，你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撞上去了，你说我是应给羡慕你呢，还是可怜你呢？” 我不愿跟她多话，恰巧颠吉在花架底下唤我：“姑娘，你快来看，真正的叶城的绣活儿。”我便顺势过去坐了，其实我对刺绣没有兴趣，只是想躲开夫善。 钟离的手很好看，那细细的绣针牵引着如蛛丝般的金线，被她的一双纤手带着一上一下，令人歆羡。可我看着看着，心思便又飞到落到这几日的怪事上去了。 颠吉倒是学得有心：“你这叶子还是配些黄的好，总拿纯绿的看着不亮。” 钟离讪讪地笑了一下：“如果去宫里的绣房取线，那些人好像不高兴似的总拿眼睛白我。每次都是托出宫的人买的，可是这回月钱不够。” “颠吉，你在家时，可曾听家里人说起王臾这个人。”我忽然想起那日信爷问我的话，竟失口问了出来。 “不记得听说过这个人。”颠吉莫名其妙地回说。 我听此言正要作罢，谁知竟是钟离警觉地看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日信王爷不知为何忽然问我的。我也奇怪呢，”我说。 钟离迟疑了一阵说：“那是御史大人。” “是呈国人？”颠吉问。 “嗯。”她点了点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说，“王臾家现在正遭祸害呢，连坐的有上百人，怕是要灭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来是因为这个悚然的消息，但是最令我不安的是，信王爷为什么要问我那样的话，难道这个人和我家有关系。 我正惶惶，忽听钟离又道：“不过有一人兴许能幸免，那可是大长公主。当初嫁给王臾大人为正室。” 颠吉吸了一口冷气打断我们：“这种事还是不要提了。” “嗯，说起来晦气。我们已经够命苦了。”钟离说着抖了抖手里绣了一半的纱，然后笑着斜睨我，“不过……蔷薇可不一样，等jiejie日后给你亲手绣一件嫁衣如何？” 我站了起来，因为不想叫她们打趣我，便回身走开，结果她们在我身后笑得越发凶了。 原本只是随口说起的一件事，没想到真的带来了晦气。钟离的那条纱绢还没有修完，她便出了事。 那天宫廷中又有晚宴，琅秀殿的姑娘们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加紧练习。人数似乎有些紧，我对祝嬷嬷说我也可以上，再闲着都有些过意不去了。谁知祝嬷嬷看着我，罕见地冲我笑了一下：“叶姑娘，你只管歇着就是了，以后的舞只要能不让你上你都不用再上了。” “为什么？”我一惊。 “有位爷吩咐的啊，我们可不敢违拗。”她轻轻拍拍我，“去歇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这些人都不把话说明了。但是我已经能够猜到，肯定是他。 不过就那些天的情形，再加上几个令人不安的不速之客，我觉得还是少露面为妙。莫名地愿意听他的话，既然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 他似乎在惦念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 也说不定是他不想再看见我了，免得我又在大殿上摔跟头，惹得呈王拿他说笑。 我猜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揣测，又甜蜜又酸涩。 …… 听说那晚是在朝华宫设的宴，也许是离得远的缘故，并没有听见一丝舞乐之声。我就着一盏孤灯，斜倚在墙边随意翻着书卷。 突然门就被撞开了，手中的书险些掉在地上。 是钟离，大口喘着气，脸都惨白了。 “你怎么了？”我过去用手撩她垂下来的跑乱的头发。 她拿掉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们都去朝华宫了，大王今天设了晚宴啊。”我说。 她显然不在意我的解释，她的眼神都有些直了。 “钟离？”我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竟握住我的手，抖抖索索地说：“蔷薇，我活不成了。” 我惊住，不知为何她竟说出这样骇人的话来。 “我定是活不成了！”她望着我，泪光映着烛火，一颤一颤的，我的心骤然紧缩，我仿佛又一次看见了曾经在石云宫中，那寒至骨髓的绝望，“王臾家私通外邦，他们全家都要死。可是……刚才，我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他们是不会让我再活下去了。是我做了糊涂事，去听自己不该听的话。我还想回家的，现在回不去了，我要死在这里了。蔷薇，你若是以后能去我的故土，替我看看我的家人，我……”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声音又急又抖，像是再跟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听见了……什么话。”我好久才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问道。 可是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忽然缄了口，将原先碎碎念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在屏息静听，我盯着她那恐怖的神色，也不敢说话。忽然，她握着我的手忽然一紧，“他们来了，他们追来了。蔷薇……” 我原本以为是她中了邪，出现了幻觉。可是我随即便听到了脚步声，我还未及询问钟离是怎么回事，那门就被推开了。是两个着一袭平常装束的人，看不出来是什么官职。钟离忽地就放开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