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暗秀灵
我已经是他的准王妃，就不能再住在琅秀殿里。谒官来回过我，说不久我将暂居瑶国官邸，之前苏绫鄂以长空硕的准王妃身份初来呈宫时，也是住在宋国官邸的。但是这几天正在打理，毕竟长久无人气，落了灰了。 钟离的消失在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迷，包括祝嬷嬷得知后，也有隐隐惊异之色，她将钟离的东西里里外外翻腾了一遍，又盘问了几个在朝华宫舞后和钟离碰过面说过话的人，却独独没有问我，我这个最后见过钟离的人就这样被她们忽略了。 可是第三日的午后，祝麽麽再也没有盘问过此事，她的神色非常安定，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舞姬们也渐渐由明着猜疑变为暗着揣测，神色上微露着诡异的静默。 倒是颠吉，依然十分担心的样子，四处打听钟离的消息，有一回竟问道祝嬷嬷那里去了，却为此遭到训斥，我恰巧经过，正听见祝嬷嬷说：“我没细问这事儿，你别瞎着急了，怎么会平白不见了一个人。有可能，是被哪个主子看上叫去服侍了，以后再别问了啊，还没个完了！”祝麽麽语气到最后加重了一些，像是含着某种警告。 祝嬷嬷走后，我站在一边冲着颠吉招手。 “怎么了姑娘？”她边往这边走，边问我。 “颠吉，你莫要再问钟离的事了。”我说。 “为什么？”她不解道。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想了片刻才道：“你看看，现在就谁在问这事。” 她怔住，只是看着我。 “就你一个人在问呢。”我说。 “姑娘……”她怔怔地，半晌才支吾出这两个字，显然觉察到了什么。 “我们是瑶人，不懂他们的事情。所以，你就莫要再问了。”我说，我不想让这件事牵连到颠吉。 “哦。”她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颠吉，”我顿了顿又道，“等我见了硕王爷，我就求他，让你还陪着我。若他不答应，我也定会想办法将你送回瑶国的。” 她却摇头，“姑娘别这样讲，我在这里好歹跟姑娘做个伴，若是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又没个亲人，任谁也是放心不下的。” “你再等等，叫我想想法子。”我说。 我心里一直都在打鼓，听闻在瑶国官邸中，给我安置的竟都是呈国的侍从。若是我能见到长空硕，我会求他叫颠吉跟着我。可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在这里我就只有颠吉一个亲人了。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如果那晚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的人是颠吉……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钟离，我再也见不到钟离jiejie了。她就像石云宫里的那些姑娘一样，正在慢慢淡出所有人的记忆。 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埋在石云宫的那些东西。我曾经为了躲避送饭的婆子搜刮，将母亲和哥哥给我的东西全部埋在了窗下的泥土里。 等我去瑶国官邸去住的时候，就相当于是出了呈王宫了。虽然使驿馆和呈王宫有一扇偏门相通，可必定有侍卫把守，我若是再回来取那些东西也是不容易的。 我要趁着还没有搬出去的时候，将那些东西挖出来。我要去一趟石云宫…… 傍晚，残阳如血，在这一片宫墙殿宇中铺陈流泻。 暮色下的宫城别有一番慵懒之气，过往的宫娥会时不时朝我看看，那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四处响起晚乐，这呈宫每到夜晚便会弥漫着这样的宁静的乐曲，像是哄着整座王宫入睡的催眠之乐，应该也是呈王的喜好。 呈王宫分为东南西北四面宫殿群，我只记得石云宫在最西面的一处荒凉境地。 天又暗了些，就快要入夜了。 夜晚的呈宫很静，凡是静的东西，就莫名带着一股子灵气，似是都在望着我。 我远远看见几个给宫灯续油的宫仆，于是走上前去，他们一见我过去，纷纷停了手中的活儿，欠身垂首而立。 “朝华宫怎么去？”我问。 “回小王妃的话，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见了天光坛，左转过了广场便是。”其中一个回道。 按着他说的方向走，果然不久就看见了天光坛，绕过它，再左转，朝华宫还亮着灯的，这是供呈王朝议的最大的地方。难道现在里面还有人？ 从朝华广场的边缘绕向朝华宫的后方，就到了想要找的那条路。我对呈宫的路还不熟，曾经在石云宫和朝华宫之间往返过一次，就记住了。所以必须先找到朝华宫，才能找到这条路，顺着这条路才能找到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幽暗处所。 宫灯的光在渐渐变淡，向着身后慢慢收走。 空气越来越冷，那条长满参天古木的路近了。 紧张地打了个冷战，刚才若是碰见了谁，还能说是初来散散心，如果现在碰上了，该怎么说。 我要去的地方，可是宫城的禁地。 不过，在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人了。 石云宫，是我在这呈宫噩梦的开始，是我第一次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从我眼前一个一个消失的地方。不知道上次在南华殿乱世舞中幸活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会不会还在石云宫中。还是都已经…… 快要到那棵树了，树的枝桠上曾垂下一根绳子，昔玮美丽的脸，曾随着绳子的末端轻舞来着。 恍恍惚惚像是又听见了《晋水》，赵裳的歌声，停在每一片叶子上，风一来，就抖落了，撒了漫天，向着我扑来，如雨点般顺着我的脸颊流泻了我一身。 总觉得她们都在看着我。 恒惜，月苏儿，昙殇…… 风声，依然游荡过每一处树木或叶子的间隙，像是她们的呼吸，笼罩在我的头上。 那些亡灵栖满了枝桠或是下面的草地，她们或是斜倚，或是倒挂，或是相互纠结，如藤蔓般地缠绕着一切可供她们攀附的东西，但她们有着同样漠然的神情，以及同样的视线。 那一双双寒冷的目光充满困惑地凝注在我的身上，为什么我还活着，她们感到不可思议。 我的脚步，由慢到快，又由快到慢，最后停了下来。 我后悔了，我不该来，这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我甚至已经闻见死尸的味道了。 后退，明明害怕看见什么惊人的东西，却还是禁不住四处打量环视，转身逃离，边逃边一次次地回头，这情景很熟悉，当初昔玮刚刚消失的时候，我与她们就是这样走在这条路上，然后又逃离。不同的是，那时候她们都还活着。 现在，就我一个人。 按原路朝回跑，惊疑自己竟然都走了这么远了。过了朝华宫，可以依稀看见人影了。 脚步依然没有慢下来，可是心里忽地涌上来一股无助感，懊恼自己的没用，去不了石云宫，埋在那里的东西就拿不到，那是母亲和哥哥送给我的，难道永远都要埋在那里了？ 焦急不堪，又担心被别人看见我这大晚上的在宫里到处乱走，于是越发加快了步子匆匆地想回到琅秀殿。 如果实在不行，只有叫颠吉陪我来一趟。可我实在不愿意带她冒这个险。 谁知刚转过天光坛，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惶惶地抬头望去，心里一惊。 怎么就碰到他了，旁边还跟着几个随行的，一个是赵恬将军，我认得。其他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瞬间的凝滞。 赵恬将军看了看这情形便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属下们先行一步。” “嗯。”他应了一声，那些人便离去了。 这下子更静了，他不说话看着我，像是在等我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