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瀛邗狱
我站在那间监牢中,从掀开的白帐处望着她的脸,和一个亡人做着世间最奇异的对话。那尽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容再也找不到曾经我所熟悉的柔美娇态。她如同一枝被蹂躏至破败不堪的花瓣,随着漫天飘零的残红一起逃离这天下。 她不是什么王若,她是钟离。 她微睁的空洞的眼睛,犹存与我临别时的恐惧,亦是脱落了一切世俗阴谋****后最初始且最单纯的模子。 我虽已经认不出她的面孔,但是我认得她的手。那双手纤长细腻,在我的记忆中,捻一根长长的丝线,在纱绢上绣出最美的花朵。她曾经还告诉我,说要给我绣一件嫁衣。 我叫侍从取了清水和棉帛来,他给我送进来,我又吩咐:“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 “诺。” 我是害怕的,可我要给她擦洗干净,我不能叫她这样走。听说,这些尸骸很快就会被运出瀛邗,在荒郊野外,焚烧干净。 轻轻地合上她的双眼,拭净她的手,还有已经渗进颈项上的血迹。她的骨节已经僵住了,但皮肤却是软的,冰冷绵软地裹着她精巧坚硬的骨骼。 做完这一切,我的精神已经紧张到几近溃散。 离开牢狱时已是寅时初了,长街上除了偶遇上打更的,再无人影。唯有我车驾的马蹄鸣响在这夜色里突兀令人不安。 待回到官邸,夜便有些浅了,呈深蓝色。街道上亮着几盏灯笼,映得疏星越发暗淡。官邸中清扫石阶的扫帚声均匀撩拨着黎明的冷寂清寒。 …… 我渐渐地与近身侍奉的几个宫娥熟稔起来,尤其是圭越,我自己虽不爱说话,但却喜欢如圭越这样活泼的人。 她见我这日又有些沉闷的样子,便将一些趣事说给我听。 我是听着的,但总心不在焉。谁知她看了看我竟忽然问:“您是不是在想硕王爷?” 我心里一漾,见她一脸顽皮笑意,也不由笑起来。 自从上次长空硕将我从石云宫送回琅秀殿,我们就再也没见。但其实此刻我并没有想他,我只是心乱。 “您别想太多,硕爷回来后,连宫里都很少去的。”她安慰起我来。 “哦。”我应着,“他有自己的府邸,自然就不会总去宫里啊。” “不啊,其他的王爷都常见的,虽说不住在宫里,但也要来向宁昭太妃请安。” “太妃?是大王的母亲吗。”我问。 “不是,”她摇摇头,“茗梳王妃早已仙逝了,听说那时大王还是个孩子。现在宫里只剩下冼王爷的母亲宁昭太妃。” “那硕王爷的母亲呢?”我问。 这话问出口,圭越似乎明显有些顾虑的神色,但我已经问了,也不好不告诉我,只是声音压低了些:“郦央王妃早在硕王爷十一岁那年就亡故了,我也只是听闻。”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越发慎重,凑近了些像是嘱咐般地对我说:“您可千万别跟硕王爷提及郦央王妃,免得惹王爷生气。听说,硕王爷最不愿提及母亲的事了。” “嗯。”我应了一声,手不禁交握起来。 “今日奴婢本也不该说这些,只是因着您以后就是硕王爷的人了,怕你不知道这些而惹来祸害。” “谢谢你,圭越。” “不过话虽如此,”圭越笑笑,“我还是希望您跟了硕王爷的。” “为什么?” “因为那样我也可以随您一起出宫了啊。我可不想在待在这宫里了,那天刚接到旨意说以后来服侍您,我们几个都高兴了好一阵子呢。”她有些兴奋地说。 看来不仅是我不想待在呈王宫里。 “你们以后会跟着我?”我问。 “是啊,怎么,您不喜欢啊?”圭越察看着我的脸色。
“怎么会,我是高兴呢。”我拍拍她的脸颊。 她又笑起来,正要说什么,忽听见外面宫娥见礼的声音:“奴婢见过绫妃。”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已经进来:“什么事情高兴呢?” 圭越忙起身去沏茶,被她止住了:“不必上茶,我是来叫蔷薇meimei去围场的,顺便看看meimei的逍遥日子。” 我站起来:“围场?” “嗯,”她过来执住我的手,“今天有臣国送来良驹,都被牵到围场去了。大王正在那里,很多人都去凑热闹呢。我是受大王的旨意来叫meimei同去的。” “不,jiejie替我回大王,我……”我推脱着。他怎么会想起叫我去,过去的女眷肯定都是呈王的妃子,我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况且,我向来害怕马,就连父亲和哥哥的马我都从不接近。 “走吧,大王的面子呢,这我可不好回。”苏绫鄂说着就要拽着我往外走。 “我真的不去了,jiejie。”我摇着头就要抽出手来。 “只当陪我。”她软言软语地哄着。 我还是摇头:“我向来不喜欢马的。” 她停下来,看看我,眼睛一转:“他在你也不去?” “他在我也不去。”我是真地有些不耐了。 “唉,”她叹了一声,“本想哄你去然后吓你一跳的,现在还是告诉你吧,这些马中,有一匹竟长了三只耳朵!”说到这里瞅着我一笑,“难道meimei不想去看看?” “什么?”我一惊,倒被这句话给吸引了。 “是啊,”她说,“一边一个,另一边却长着两个,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看。走吧,更何况他也在啊,你也有一阵子没见他了吧。”说着,晃了晃我的手。 还未等我回话,就已经将我拽了出去。 却不想,这一去,就生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