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生辰宴
这一天是我难以忘记的，坐在王府的正殿首座，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眉宇深沉，让我觉得异常陌生。冼王爷，信王爷位于左上首座。其余一应贵客分作几列布于殿中。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生辰宴，我以为是和曾经那些我所熟悉的宴请，或是像上回的庆功宴一般，张扬笑语，明朗神情。可是，这和想象中的相差太大，总是觉得太过于礼仪的压抑了。 笙箫萦绕，丝竹不歇，亦有编钟寥寥清雅悦耳的声音轻落其间，我又一次见到了宫里的舞姬们，裙摆摇转迷离，长袖翻飞若云霞，颠吉的身影正在其中忽隐忽现着。她们冷峭的妖娆，随同臣服国的王亲贵族们一巡巡地敬酒，映衬着长空硕漠然的神态，犹如翩跹的彩蝶闪动着柔弱薄翼，小心地试探着随即便有可能冰封的江水…… 有侍者就站在我们面前的桌案边躬身侍候。殿中的歌舞不歇，宫里和我相处过的那些舞姬过后，又上来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过的，那长相更媚惑一些，还有些眉眼有几分异域情味儿的，一茬接一茬地换着，种类繁多，可是在早之前的剑舞过后，我就有些坐不住了，无聊地瞅瞅这瞅瞅那。 看了看面前的食物，便伸手要去捏果盘最顶端的一颗红樱桃，却听见那侍者忙慌慌地低唤一声：“王妃。”我收了手，以为是不能吃的。却见侍者用小银勺舀了那樱桃，一只手在下方佯装托着朝我口中送来。我张开口接了，片刻之后要吐核，正要自己用手去接，却又见侍者早已递过小盂来。 不过一颗樱桃却吃得我甚是别扭，瞬间没了对吃食的兴致，便将目光投到大殿中四下扫视着。 殿中也不断有侍者行至期间为宾客奉茶斟酒，用精致的小刀将烤的金灿灿的珍禽切成细rou片。宾客之间充斥着礼仪性的笑语寒暄，推杯换盏。呈次王的生辰宴，竟也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相互攀结的好时机。 我无意看见了冼王爷，他也正看着我。目光相对，他也不躲，我总是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那神情上有明显的像是担心还是犹疑的韵味。我见他不移开目光，便也很疑惑地回望他，谁知他看了我片刻，又看了看长空硕，便转开了脸，神色并未变。 信爷朝着我们看了看，又与冼爷两个人对望了一下，虽没有说话，我却看出了几分无奈。 殿中那几个呈国的老臣，甚至有些异国使臣也是时不时便朝着长空硕望一眼，满是窥探的意蕴。 我稍转过脸来看长空硕，他依然是那副肃着脸的样子，显得刀削的下颌轮廓越发刚毅了几分。 不对，哪里不对。明明是一片歌舞笙箫的盛景，却总像是硌着一个很冰硬的东西在其间，洋溢在人们脸上的笑意之下，埋着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似乎都在瞒着我一人。 我又朝大殿中望去，随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映入眼帘，我瞬间明了，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使臣，这次来赴宴的瑶国使臣，竟然是我的哥哥叶征杭！ 他静静地坐于右列最前排第三个席位上，神情与长空硕一样肃然冰冷，没有看我，像是在赏舞，但是那沉凝目光怎么也看不出赏的味道，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此刻全部都在我这里的。 哥哥瘦了。 记得当初我来呈国的时候，他还在边关，不仅没有送成我，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离去的消息。难以想象哥哥回家得知我已经赴呈，会是什么心情。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礼物的哥哥，那次是不是也带了礼物。 他为什么要来，难道也和蔡皓将军一样，是受了父亲指使。然而，父亲既然已经派了蔡皓过来，怎么还会叫哥哥过来冒险。可以看出这里的人都是十分恨我父亲的，难道就不会牵连到哥哥。 赵竖昨日跟我说了什么，说这次来赴宴的使臣在席间有什么煞风景的举动言辞当场拿下，昨晚长空硕也跟我说如果他今日无论做什么都叫我别求情。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来赴宴的人是我哥哥。 我忽地转过脸去看长空硕，却看见他正看着我，那眼神，尽是无情。他总是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我第一次进王府的那个夜晚，他是这样的。在使驿馆他当着瑶国使臣的面叫士卒绑我的时候，是这样的。我与他提起我父亲叶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他似乎时不时便会将我列在敌对的那一面。 我的喉咙哽了一下，倏地伸手到他的座椅上，一把捉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臂：“王爷！”我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急促而仓皇。 他甩掉我，反手将我的手攥住压下来。我一边忙着抽手一边叫他：“王爷，王爷……”我的身子也抬起来移开我的座椅，声音已经出现了央他的意味。 他见我情绪波动的厉害，许是怕我会在席间失态，索性一把将我拽过去贴着他坐在他的铜椅上，然后搂住我。这举动肯定惊到了殿中的宾客，我本来想要看哥哥，但是目光送下去又终是不敢看，于是收了回来，倒是无意间看见了几张面带惊异的脸，有冼爷的，信爷的，还有几位宾客的，但是他们终是佯装没有注意，殿中的舞乐未有丝毫的紊乱。 “你要把他怎么样。”我微挣着他，可是却动弹不得。我抬起头，口齿都有些不利落了，“王爷，那是我哥哥。”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若是敢哭，我怎么对你你可承受不起！”他压低着声音警告。 “你要对他怎么样？”我问。 “那要看他会怎么样，爷今日能让他进来坐在这儿，就是冲着你的面子！” “王爷，我……”我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被他打断了，他今日是没有耐心听我说话的。 “我昨晚说了什么，你给我重复一遍。”他说。 我不回话，他就恼了，脸色越发寒凉，又问了一次：“我说过什么。” “不许求情。”我凄凄地就只重复了这四个字。 “休要忘了。” “我不知道是哥哥，王爷昨晚都没有告诉我是哥哥来了。”我说。 “我若是昨晚告诉你，你能就这破事儿跟我啰嗦到天亮你信不信。” “你要怎么对他？”我问。 他冷笑一声：“不是说了，那要看他怎么样。”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好的，爷还未动他分毫。为什么？” 我摇摇头。 “就因他还没有挑事儿。” “王爷。”我又挣扎起来。 他将我一按，也不顾那些宾客怎么看他：“你是不是想此刻就叫爷直接下令将他绑了。” 我不动了，只看他，不语。 “他不挑事，今日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他说，“爷杀人无数，可杀的都是死到临头还要耍硬的人。爷从不杀降人或是老实的。” 我瞬间颓然，哥哥今日来此，很多事就注定了。不然，瑶国那么多臣子，怎么会派个武将来。哥哥，绝不是单单来赴宴的，而这一点，长空硕早就料定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朝大殿中望去。他在看我哥哥。 我惶惶地顺着他的目光也望过去，哥哥还是没有看我，却是和长空硕对视着，这两个人就这么在席间暗掐着劲儿，我感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凝结，轻轻一触便会碎裂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