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君子坦荡荡

    晨登天竺山，山殿朝阳晓。厓泉争喷薄，江岫相萦绕。直上孤顶高，平看众峰小。南州十二月，地暖冰雪少。青翠满寒山，藤萝覆冬沼。花龛瀑布侧，青壁石林杪。鸣钟集人天，施饭聚猿鸟。洗意归清净，澄心悟空了。始知世上人，万物一何扰。

    朝露清晨，真有几分崔颢诗下的味道，明净空灵，一澄如洗。宁婉起来跑步的时候，闻朝露拂面，如婴儿细滑的小手，翠翠松松，山色朦胧，有几分中国画写意的墨色流淌。万物空寂，只余宁婉一人与天地同呼吸罢了。

    宁婉扎着桩，过了许久。因为练习了易筋洗髓功，五感较常人敏锐些，宁婉闭眼感受清晨微露的时候，感觉有呼吸轻轻抚在自己的脸颊。宁婉睁开眼，怒目而视，却见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宁婉。他两眼很大，圆鼓鼓的，滴溜溜地在宁婉身上转。脸很大，偏向于方形，却又不是像宁爸爸那样较方正的国字脸。眼皮很深，层层叠叠的，宁婉估计都不止双眼皮了，估计是多眼皮。鼻高而唇厚，宁婉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干脆不想。

    宁婉深吸一口气，收功。转身就走。

    “唉，小弟弟。”宁婉在前面疾行着，那人就在后面缀着，虽小跑着，但一直不曾越过宁婉身前去。声音清脆，像两个小铃铛似的。

    宁婉无奈，只好转过身来，“干嘛？”这话问的没有半点表情，显然宁婉不高兴了。宁婉最讨厌练功的时候被人像看猴子一样围观了。好不容易找到这处山涧上来，平时也是冷寂无人，幽深空灵。哪里知道这五岁的小屁孩竟然一个人摸到这里来了。小孩子，这么冷清的地方也不怕，不怕被怪婆婆给拐去吃小孩吗？宁婉呲牙。

    那人看宁婉这样，倒是乐了，小圆方的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出来。“你刚刚在干嘛呢？我知道了，你在练功夫。你在打桩对不对？我在电视上看过。”

    知道还问。哪里来的小屁孩，影响我练功。宁婉皱眉，就要走，要找一块地方继续练习。

    “我和你一起练，好不好？”

    宁婉瞥他一样，不语。宁婉又不是真的四岁小孩，哪里会真的愿意跟小孩玩呢？带着徐鑫一个跟屁虫就够了。看着宁婉嫌弃的表情，那小男孩挺了挺小胸脯，“我是男子汉，我可以保护你哦！要不要跟着大哥哥？小孩子不要皱眉头哦，会不可爱的。”

    不可爱？你现在就很不可爱。聒噪。宁婉懒得理他，想着今天在这儿估计是练不了功了，干脆回去好了。想到这里，宁婉就是一阵怨念。

    “喂，小弟弟。我叫郑原。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啊？”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宁婉死死地瞪着他，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得怖人。

    郑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我问你，你mama是不是叫做郑筱？”

    “你怎么知道？”郑原惊愕。

    宁婉无语了。这都TMD的什么孽缘啊。前世也就算了，这一世还绕不过？

    这郑原，跟宁婉，怎么说呢？缘分不浅。前世两家人住在隔壁，是联体别墅。与别人家都是分开的。只有宁家和郑家一墙之隔。宁婉和郑原，一起长大，这四个字，当之无愧。宁婉搬去康雅花园的时候，已经是九岁了，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在加上兴许是这郑家当官，宁家行商，也不过点头之交而已。这郑原很优秀，打小就优秀，而宁婉有些泼皮，所以郑家是不大让郑原和宁婉接触的。

    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巧。郑家初中把郑原送进了实源中学，就是宁婉初中上的那个贵族学校。宁家完全不知道，也把宁婉送去了实源中学。两家父母在开学典礼上碰上了，都道好巧。从那以后，郑原和宁婉就有些交集了。郑家也不太拘着郑原来找宁婉玩。

    郑原是在海关大院里长大的，周围一群纯爷们，对于宁婉这个香香软软的小妹子很是好奇，也总是来找宁婉玩。宁婉有时就跟他出去走走，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推了。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宁婉对这郑原憎恨不已。宁婉初二的时候，谈恋爱了，十二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婉说真的对那男孩，传说中的初恋也没什么感情。实源中学虽然师资力量很好，但那里的学生非富即贵，私生活其实是很糜烂的。宁婉也不是什么好人，很快就被同化了。这郑原却是受着传统的儒家教育长大了，满脑子的仁义礼智信。不仅自己不早恋，还要来管宁婉。

    说了宁婉两三次宁婉不听以后，就在宁家吃饭的时候“不小心”透露给宁mama，宁婉“好像”在早恋，这苗头~恩恩，要不得啊要不得。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狗血了。宁mama没收了宁婉的手机，还时刻看着宁婉。以前因为宁婉成绩好，从来不管宁婉的，现在像防贼一样。宁婉每次出去约会的时候，还要满世界地找公共电话，找一次，就在心里把郑原臭骂一顿，心里怨死他了。后来没多久，宁婉出轨，把男朋友给换了。这事儿，也就暂时给告一段落。

    但是，奇异地，从那以后，宁婉开始有点关注这郑原了。虽然在学校里还是没什么交流，但是回到家以后，就会找郑原玩。两人有时一起跑步，（因为宁婉最喜欢跑步），有时一起打打羽毛球，最多的时候就是一起散步。偶尔聊上一两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如梭。

    宁婉换过很多男朋友，最长的两年，最短的也就两三个星期。宁婉向来信奉男人如衣裳，换了也就换了，不值当什么。断了就断干净。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回来找，宁婉也从不吃回头草。宁婉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就敢不把男人当回事。

    可是这郑原，陪伴在宁婉身边十一年，两人一路初中同学，高中同学。从稚齿小儿一直到青葱少女。两人一直淡淡的，却没有断了联系，也从不曾迈出那一步。宁婉有时候想想，就会嘴角勾起淡淡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温馨，以及自己都不知晓的点点依赖。

    郑原给宁婉的感觉就是一个邻家大哥哥。宁婉一直想要一个哥哥，这么多年来，郑原对于宁婉来说就好像一个不是亲情犹似亲人的存在。

    这样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炽烈，却细水长流，沁人心脾的感觉，真的很好。

    关系的破裂发生在宁婉二十岁的时候。郑原到宁婉学校来看宁婉。一方面嫌弃她怎么上了一个这么烂的学校，另一方面又恨其不争。絮絮叨叨，伤了宁婉的自尊。最致命的一击就是，宁婉发现，郑原竟然喜欢她。

    宁婉就觉得十一年来的信仰好像瞬间就坍塌了，郑原就好像她的哥哥，怎么会这样？宁婉跑去质问他，郑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宁婉就说，我们不可能，我们要么做朋友，要么什么也不是。

    郑原就说，那我们就什么也不是好了。你以为你性格很好，我忍你那么久还不是因为….然后两人就彻底决裂了。

    原来郑原宠她让她，愿意帮她做任何事。只要宁婉一个电话，竟然是因为喜欢，而不是什么童年的友谊，兄妹的感情。

    然后宁婉就明白了。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男生会因为害怕友谊破裂而不敢跟你摊牌。一旦扯开这层遮羞布，就是赤裸裸的，不死不休。他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弄个鱼死网破，哪怕是以十一年的友谊为代价，他也要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否则就是转身而去。

    从那以后，宁婉也心死了。也懒怠去理这摊子烂事。曾经的岁月静好，曾经的淡淡相交，也不过如是。

    宁婉记得郑原说过的一句话，“男人对女人好，就是为了和她睡觉。你以为呢？”

    是啊，我以为呢？可是说到底，宁婉还是有些放不下，每每想起，心就会如同绞死一般痛。虽然宁婉并没有像爱爱人一样爱过郑原，但宁婉无疑是爱这郑原的。郑原以一种亲人的姿态，永远地扎住在宁婉的心里。

    是你撞到我手上来的，可不是我去找你的。

    宁婉看着郑原稚气的侧脸，笑了。这小孩，长大了不帅，小时候也不可爱，一点都不正太。

    “喂！郑原哥哥！我们一起练武术吧？你不要太笨哦，跟不上。”这声郑原哥哥，宁婉叫起来毫无障碍。叫了那么多年，也不缺这一时半会的。

    不知道郑原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死脑筋，被那一堆孔孟之道给弄得傻乎乎的，不知道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