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讨饶
十二万分感谢铭钰姑娘的长评! 再,错误名字已经改 ==================== 眼看该到重九,府里开始张罗起过端阳的事儿来。虽是小节,但贾母素喜热闹,从不愿放空了哪个节。众人皆知她的脾性,故八月还未过半,便赶着张罗起来。花糕彩灯等倒是易得的,所需者无非几盆时鲜花卉。凤姐因恐院里的花儿老人家皆看厌了,便禀了王夫人,说要再买些ju花来添上,以应节景。王夫人当即依允。 再说周瑞家的,因前事上凤姐力保了她,故感激不尽,遂将提防之心去了大半,真心实意,鞍前马后的为凤姐效起力来。但有所问,皆是一老一实地回答。这些日子凤姐颇从她口中知道了些秘辛,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计策果然得用;忧的是这贾府的底儿竟不如原先设想丰厚,进来的总不如出去的多。但除暗骂原是个花架子外,一时也想不到后头的。反倒更坚定了将大权尽皆拿下、剔除弊病、一展才干的念头。 这日正商议着该将买花的事儿交与谁的好——因原来管花草的专人因上次告状不成,反被连带着削了位子,撵到火房去了。故而这位子空缺出来,要另择人来填补。周瑞家的虽愿为凤姐出力,然到底本性难移,仍旧满心打算着要为自家再夺份好,当下便荐了自己一个远房侄儿。 正当凤姐含笑听她絮絮说着那侄儿识花别草的能耐时,忽地厅内走进个人来,却是林之孝家的。她虽不管府里的具体事务,却另管着一干管家嫂子们。又还担着巡夜的职责,连小爷们有了不是之处也说得,是以众人皆不敢怠慢。周瑞家的连忙止了话,让她道:“林家嫂子,你有急事请先说。” 林之孝家的闻言却犹豫一下,溜了她一眼,方向凤姐行过礼,禀道:“方才我从二门外进来。恰见有个小厮吃了酒,正在那儿说混话儿呢。他说的虽是醉话,却也似有几分真意,往来的很有几个人听见了。我也不好自行裁定,现将他捆了来,还请二奶奶示下。” 凤姐素知她的职权与能耐,闻言不由大奇,心道如何还有连她也作不了主该放该罚的下人?莫不是个如东府那焦大一般、自有倚恃的难缠角色?将府里有名的人口在脑中过了一道,仍找不着头绪。便向底下使了个眼色,林之孝家的会意,上来附在她耳旁悄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这次的生事的却是个凤姐不认得的无名之辈,一个叫做玉住儿的小厮。才中午就同人喝得醉醺醺的,却不在家中安生,反跑到外头来大叫大嚷,说一同喝酒的人不信他的话,没头没脑拉着人去给他作证。 人家便问他说的什么话,玉住儿遂大着舌头说道,自己虽只是个小厮,手头却着实有些积蓄。只因一时手气不佳,在赌桌上全输了。但只要自己仍旧当差,不怕没得钱去还的。借贷那人也太过小气,酒都请他喝了,却仍不肯借钱给他。 虽然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夹杂不清,众人却都听明白了意思:原是玉住儿找人借钱,人家不肯,便借着酒劲发起疯来。便有好事的人问道:“你不过一个看门跟车的小厮,张口就是几十两银子,教人如何放心借你?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快回去睡觉罢!!” 玉柱儿乜斜着眼,大叫道:“谁说老子没钱?也不打听打听,太太跟前儿的周家嫂子待我好着呢。时不时帮她做些事,哪次不是银子成封地往我怀里揣?你们这些个没识见的,若不是老子手上一时短了,便是你跪着求我借,我还不肯呢!难得说了一声儿,不说赶着送过来,反而拿起乔来了。今儿不教训教训你,还当我是个软面团儿捏的!” 说着拉过同他喝酒的那人便要打。那人原也是喝得酒气上头,醉倒了七八分。见他要打自己,借酒仗胆,早忘了自家身在何处,也是一拳挥过去。待众人反应过来,忙将他俩拉开时,二人早是撕扯得衣裳凌乱,头脸开了果子铺。 这边乱成一团,早有人去找了掌家法的嫂子过来。林之孝家的过来后,听了事情经过,便知这同前儿的事颇有些干系。又见玉住儿在光天化日之下撒酒疯,不知早让多少人听去,遂也消了息事宁人的念头。况平素同周瑞家的也无甚深厚交情,犯了不着为她遮掩。当下便喝令先将两人捆上,再过来回禀上头,交与主子定夺。 凤姐听罢,恰如想瞌睡便立时有人递个枕头过来,霎时可心可意到十分去。面上却仍旧板着,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厮,怎如此大胆?” 林之孝家的答道:“原是大老爷那边的,因他娘是二姑娘的乳母,跟到这边儿来住下。故而也将她儿子放到这边,求了件事来做着。” 凤姐不意这小厮竟是贾赦那边的人。按说自己依家法处置人,倒也无可厚非。然转念想到邢夫人素来气量狭小,若自己真个拿那边儿的人开了刀,她只怕会认定是故意给她难堪,到时不免白惹一场气生。 念及此处,正为难间,一旁默默听着的平儿忽然小声说道:“奶奶可还记得前日所禀的事情?” 平儿指的,却是她同侍书、司棋等闲话时,无意说起迎春被自己乳母压制着受气之事。侍书才略提了头,司棋便立即接过话头,滔滔不绝的将历往之事桩桩件件数落了一通。平儿陪着叹息一阵,回来便当一件新闻告诉了凤姐。凤姐听罢亦是叹息,然也不以为意。 现下忽听平儿提起此事,旁人或许摸不着头脑。凤姐却是心思极快的人,眼珠儿一转,便已知其意:若是邢夫人果然问起,再加上这件事,只说替小姑子敲打不听话的嬷嬷,可不又占了一分理?邢夫人当再无话可说的。 主意一定,便立即拉下脸来,喝道:“胆子不小,且拖上来,待我问他!”说毕向平儿和彩明使个眼色,令她俩先到门旁候着。 林之孝家的应声去了。不多时便有两个粗壮婆子,架着个人过来,往屋内地上一扔。厅外人人侧目,皆伸长了脖子去看,却不防大门碰地一声关上,连带里头的声音也掩去了。
周瑞家的仍在厅中,正不知为何要关门闭户时,忽认出被叉进来的正是自己常要他帮忙的玉住儿,心中一惊,尚不及细想,便听凤姐高声问道:“你就是玉住儿?听说你方才在前头吃酒胡沁,再将那些话讲一遍来听听!也让我开开眼,瞧瞧是谁借了你这小猴儿豹子胆,青天白日地在府里闹腾!” 那玉住儿被捆起时,因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捆他的人便随手甩了几个嘴巴子过去,反倒将他的酒意打消了一些。正肿着一张脸,茫茫然然,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到了这里时,忽听有人厉声喝问,顿时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凤姐,赶紧连声讨饶不住。 凤姐听得不耐,柳眉一竖,喝道:“再啰嗦,先打十板子再来说话!” 玉住儿虽仍带着几分醉意,听到凤姐说打板子却仍晓得怕的。到底年纪不大,被新掌家奶奶这么一呼喝,胆气尽皆怯了,磕磕巴巴求道:“奶奶莫恼,但有所问,知无不答。” 凤姐道:“且先将你方才在外头说的话再说一遍来!” 玉住儿便赶紧回想,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何事出来。他原是醉了的人,一时忘了避讳,只担心说得不详尽要挨板子,遂一行回想,一行添加,细细说着。不独将方才的话重说了一道,且更添了许多细枝末节的旁证。 听得一半,周瑞家的早已面色如土,急急说道:“这小子醉了,恐冲撞了奶奶贵体,先将他带下去,待酒醒后再问罢。” 凤姐瞟了她一眼,笑道:“劳周家嫂子cao心了,他捆着的人,还能有甚么作为?先听他说完才是正经。” 周瑞家的无计可施,虽恨不得冲上去堵住玉住儿的嘴,却不得不听着他嘟嘟囔囔的,夹三倒四将自己如何命他随送还东西的车辆一同过去,向布行掌柜拿取余下的抽头、并其他类似之事皆尽说出。末了还说道:“奶奶说说,我原有这许多来钱的差使,如何会还不起借的银子呢?莫说他原本利薄,便是再加三分利息我也还得!” 厅中几人原先听着他的话,皆屏息静气,凝重沉默起来。凤姐也是面色阴沉,待听到这后一句,却又忍不住一乐,道:“你倒实诚,想借银子,还先告诉人家家底如何,好令他放心并不是还不上。” 那边周瑞家的见凤姐笑语晏晏的模样,心中又生出希望来,只道自己若是求饶服软,凤姐这次必定还帮她的。遂二话不说,当即纳身磕起头来。只听凤姐诧异道:“周家嫂子,这是做甚么?” 周瑞家的哭道:“还请奶奶看这一辈子的老脸,恕了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