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五 心烦
一O五心烦这早间,薛蟠正于房内闭目细思,该如何开销京中事宜时,忽有下人来报,说有客来访。走至前厅一见,来人却是张华。想起前几听到的消息,薛蟠笑着打趣几句。张华立时红了脸,搓着手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嘿嘿笑着,浑一股喜气洋洋的劲儿,掩也掩不住。正说笑间,家丁在院中报说:“张大爷送了许多东西来,请少爷示下。”闻言,薛蟠展目往院内一看,果见放了一地的挑篓担子,连忙说道:“你这是做甚么?正是用银钱的时候,还如此大手大脚的撒漫。快快拿回去,否则我再不放你进门。”张华说道:“我原本无福,若不是薛大爷照看指点,哪里到得如今?莫说娶亲,连吃饭都是难事。如今得薛大爷看拂着,我虽不敢同旁人比,然比先前已好了许多。这点子东西,原也难报薛大爷待我的大恩,不过聊表一点心意罢了。若薛大爷不收,我才真个没脸再登薛家的大门了。”听他说得恳切,薛蟠只好暂.转了口风,心道横竖不久他便要办喜事,届时礼单打点得丰厚些,借机还回去,也就罢了。正想着,忽心中一动,问道:“上次管的那项差已完了罢?你现在又在管哪行的事?”张华笑道:“现儿还能有甚么事来?.自然是为起院子的事儿。来管家说我上次办得不错,这次依然派了我差使呢。薛大爷约摸是不管这些没见着,近来府内将银子花得同流水一般,动作之间,成箱成箱的扛出来,转眼就没了。我们底下说起,都说届时娘娘凤驾来了,必是走的金砖铺成的道儿。听闻说那树上还要挂金箔银箔减裁的叶子花朵呢。”薛蟠瞧他说得活灵活现,甚而.手舞足蹈,不觉也笑了起来,道:“管事的既赞赏你,你可不能懈怠了。攒钱将房子翻修一道,或索另买一进,成成家才是正经。”张华听着又红了脸,摸着头憨笑两声,道:“来管家已.许了我,届时他在珍大爷面前提上一声儿半声儿,让珍大爷给我幢宅子呢。说虽家业很比不上,到底也是姻亲,珍大爷必不会亏待了我。”听罢,薛蟠心中不觉一突,心道无论如何,万万不能.让贾珍和张华尤二姐再有甚瓜葛,忙说道:“依我说,还是你自己置一罢了。人家的房子,设或后有个万一,要你即刻搬出,不是平白多桩麻烦?左右以你现下的能耐,差不多的房子该是买得起的。纵去了些银子,到底博个放心才是。”张华细细一想,也觉有理。加上近来进出两府时.听到的那些传闻,当即便有了决断。当即应承道:“薛大爷的话甚是有理,我必依言行事。”一旁薛蟠见他.答应得痛快,未免些不信,到底追着又嘱了几遍,直到张华再三再四的答应了,方才罢休。送走张华,薛蟠吩咐家丁将东西收起归库。正收拾间,薛姨妈从角门回来了。她原是去找王夫人说了一早的话儿,进门后见了院里的东西,少不得要问起。听明白是谁送来的后,不由感叹道:“到底是你姨娘家,略从指缝中漏出一点子,就是小户人家一生的利市了。”这话薛蟠听在耳中,颇有些不以为然,说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再只管这么着大手大脚下去,便是座金山也有掏空的时候。”薛姨妈道:“这是为接娘娘的驾呢,再多使些也无妨。你不想想,娘娘回来见着喜欢了,回去一说,万岁爷自然也喜欢。届时还怕不赏回来?”薛蟠问道:“这话是妈自己说的,还是他们府里的人说的?”薛姨妈道:“阖府的人都这么说,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薛蟠暗暗摇头,心中嗤笑一声,也不辩驳,只说道:“妈快进来歇着,别只管站在院里,仔细吹了风。”薛姨妈便依言进来,又说有些饿了,命丫头上新鲜点心来。恰昨新买了胡桃,厨下遂剥拣去衣,用麻油炸透后,再加酱、酒烹煮,又放入黑芝麻。制成酱炸胡桃仁,并着几色小巧点心,一并端上。当下薛姨妈见了,欢喜道:“这东西不但香,还可治咳嗽呢。”遂多吃了几块,一时又用了茶,拿帕子擦着嘴,笑道:“本说只略吃一点儿垫一垫,不意竟吃了许多。且吩咐厨房晚一刻再开饭罢。”又向薛蟠说道:“你别忙着走,趁这空当儿,我正好同你说几句话。”薛蟠道:“妈有甚么话,只管说便是。”薛姨妈道:“方才在那边,你姨娘说起来,前儿听外头采办回来的人说,那间香料铺子生意不错呢,直夸你打整有方。”闻言,薛蟠心内冷笑一声,面上却无甚表,平平说道:“除开张那外,后来我再没去过。都是舅舅家荐来的伙计好,要夸也只好夸他。”薛姨妈嗔道:“正说着好话儿,你又弄甚左了?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也是这么同你姨娘说的,她听了说,既是如此,便由知事的伙计们起头,你去时常照管着,再多开一间铺子,岂不又是一项进益?且你也能得历练,莫再像现下这般,成家游手好闲的。”说话时,薛蟠正低头用碗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方待要喝,听完后几不曾失手砸了盅子。到底忍住,只冷冷说道:“正经现在还有六七处铺子,我已照管不过来。哪里还有闲暇再去多开旁的?”薛姨妈原未想到这一层,当下听薛蟠说了,低头一想,果然不差,便说道:“这倒也是。只是你自家也该勤勉起来,否则哪用别人来说你?”薛蟠道:“都说了是别人,她又晓得甚么来?不过闲来无事,搬搬嘴皮罢了。给个棒槌,偏妈还就认了真。”这话颇有几分冲劲,登时引得薛姨妈不快起来,道:“没规没矩的,长辈家原也是好意才说你的,不领也就罢了,还甩些个混帐话出来。”因着王夫人那点小算盘,薛蟠虽不致恼怒,却像不慎呛了口灰一般,多少有些窝火。本待还要再数落几句,见薛姨妈沉下脸来,因想,何必为个外人伤了母子和气?只得忍住,借口有事,起回房。稍后下人来请用午饭,也说不饿。又怕薛姨妈再跟过来唠叨,索避出去了。这梨香院正建在荣宁二府的夹道之间,本为私巷,外人轻易不进来,故而往来之间,多是府中之人或亲戚。薛蟠正是心烦之际,也不想再见人多作寒喧,遂沿了墙角根儿,低头匆匆而行。不想一时不提防,同对面走来的人正撞个满怀。未等他看清来人系谁,便先听对方招呼道:“老薛,走到这么急,是哪家小娘子摆下酒在等你了?”薛蟠定晴一看,顿时觉得头大起来。放在平时,同这人周旋一二也没甚么,偏偏正心烦时,还要遇上这种人。但又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只得陪笑拱手,说道:“邢大爷怎的会在此处?”这人正是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俗称傻大舅的。为人粗鄙不堪,且颇有几分憨头愣脑。贾珍等虽肯同他往来,一则看姻亲之面,二则也有拿他取乐之意。薛蟠见了他,正愁该如何脱,偏这傻大舅看不出他笑容僵硬,上前用力拍着他肩膀,说道:“我正一肚子冤屈没处诉,好巧在这里遇见你了,可见天无绝人之路!”说着硬是将薛蟠拉到正街,寻了酒家坐下。急吼吼叫了两壶酒,便絮絮抱怨起来。左不过依然是平抱怨他jiejie不给他钱使的那些老话儿,翻来覆去,说个不了。薛蟠也只有听着。喝了两杯酒,薛蟠自觉已仁至义尽,正准备托辞抽时,却见邢德全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往常说他们贾家有本事,我还大不信,这京城里比他们家爵高位重的,也很有人在,为何只说他家好?直到今儿我看见一件事,这才真信了。”薛蟠心不在焉,漫声应道:“甚么事?”邢德全见他神淡淡,并不见耸动好奇,顿时急了,说道:“这件事包你再想不到的!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也见不着呢。”说着又凑近了几分,低声说道:“宫里的娘娘把国库都给他家搬来啦!”这话果然稀奇,但薛蟠当他喝酒上了头,并不当真,只虚应道:“是么。”见薛蟠面上还是淡淡的,邢德全不由更着急了。他本拟这么一说,薛蟠定然会追问到底,到时少不得可拿些好处,不想薛蟠却如此冷淡。当下爽将早间所见一并说出,因道:“我今儿过去,先去他们大老爷那里坐了坐,又去二老爷那边拜会。谁知书房竟然无人。我坐等一会儿,总不见有人过来,方待要走时,听见外头有人声,我只道是人来了,走到窗下刚要招呼,还没出声儿呢,就见人搬了几大口箱子小跑着进来。好家伙,一只红木箱子,竟要五六个人才起得动。更奇在这些人皆是一声不吭,搬完了就走。从头至尾,竟是一句话也不说。行动间又迅速,行事如此隐秘,不消说,这些东西定然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