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红楼春归在线阅读 - 一一五 自得

一一五 自得

    一一五自得这晚间,自贾母跟前儿回来后。王夫人洗脸梳头,换了房里穿的宽松衣裳,却并不歇下,只管对着一双明烛出神。半晌,方吩咐道:“去找你们琏二过来。”金钏儿脆生生应了一声去了,不多会儿,凤姐便自夹道内过来。在门外悄悄打了个呵欠,方进屋道:“太太好?这么晚唤我过来,可是有事?”王夫人道:“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同你说说昨进宫之事罢了。”凤姐一听,不觉诧异起来:这原是头一遭入内看省元,昨傍晚回来后,贾母心中喜悦,也不觉劳乏,即刻命人备了家宴,待贾赦、贾政等一一敬过酒,便回转到内室来,同合府的姑娘们细细说了觐见之事。从捎带给宝玉的话儿,到向众姊妹并薛姨妈等问好,都一一的说过了。如何隔了一,王夫人却又特特将自己找来。说起这些事?因思忖着其中必有个缘故,凤姐一面肚内暗暗琢磨,一面佯装不知,笑道:“可巧了,昨儿个人多,姑娘们都在打听宫里的形,我也不好同她们争的。还想再找个时机,问一问娘娘近况呢,可巧太太就叫我来了,倒省得我再跑一趟。”听罢,王夫人嗤的笑了一声,道:“你倒有心。”说完笑意便不见了,依然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儿。晓得王夫人是喜怒皆形于色的子,凤姐见状,心中便有数了,却依然不主动问询,还只管问“娘娘现今气色还好罢?宫里的吃穿用度,自是不凡。然保不定偶然想念家中小东小西呢?下次再入内时,太太可要带些子东西,娘娘瞧着,也权作提早回了家一样。”待她说完,王夫人勉强应了几句,便神色凝重地问道:“我且问你,如今家里用度怎样?”凤姐想了想,说道:“若不再添旁的大宗东西,仍是足够的。当初起建时,已将建房同器皿陈设的价全算进去了。太太放心。因有那一笔进项,是尽够用的了。”王夫人听罢说道:“你管着家事,自然是说不错的。可惜我此去并未先问一问你——昨儿个娘娘曾问起我家计如何,我说请娘娘宽心,一切尽够的。娘娘听了也不说话儿,但临走前却悄悄的叫住了我,独自嘱咐了一句话:意思让我留心着裁减些家用。”凤姐一行听,一行点头。听至此处,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王夫人叹道:“出宫时辰卡得极严苛,娘娘也不及细说,只说让我务必如此。我回来想了一想,却总想不出由头来。难道家中竟有甚么事,是我不晓得的、反倒先传到娘娘那里去了?”凤姐忙说道:“太太多虑了,哪里有挨得近的不晓得、住得远的反倒先知道的道理?”安抚着王夫人,因又思想一回:这几年她掌着荣府,进项开销如何,自是了然于心。也曾悄悄愁着若是后手不接,败落在自己手中,别的犹可,自己却得无端背个败家的名头。但若现在就禀明贾母等,请求削减用度。那便立时就要落个掌家无能的骂名。故而左右为难,且又想不到折中取巧的法儿,便只得一天天拖延下来。又可巧正在忧心忡忡之际,忽闻林如海死在任上,又于临终前特特打发了家人到府中来,说明如此这般,请贾家出面代为料理后事。凤姐因自家丈夫被指派去协理而生出的高兴劲儿尚未过去,忽又得了元晋封的消息。好巧正愁着无钱建造省亲园子;好巧贾琏那边又立马回来了,不但回来,更还带了许多东西。个中一环扣一环,竟是天衣无缝。偶然凤姐深夜静思,庆幸之余更还欢喜无限,不由便想起一句老话来:穷通天定。可知贾家运道极好,自己更可少许多无谓的忧心,省些心力。自此便以为钱财上是不消愁的了,纵一时短缺,只等要到开销时,也自然会有数儿出来,垫上空窝。既存了这份想头,先时还存着的一些为后谋划忧虑之心,便全然淡了。故而当下听见王夫人说元如此这般,便不以为然道:“娘娘既在宫中,虽同府里有家信来往,仍是不得全然晓得家里形的。依我糊涂见识想着,娘娘素崇简,多半是觉得单个回来一趟,家中特特起座园子,奢华太过,故而是有此言。太太便该劝着娘娘:天家颜面。无上尊荣。府中只预备这一点子,已是极大不恭,哪里还敢动克减的念头?再者,这排场也只是一时,待娘娘凤驾临幸回转后,依然要照常过子,不消娘娘挂怀的。”听罢凤姐之语,王夫人转忧为喜,道:“到底你是掌事的,记得多,瞧得也明白些。”凤姐笑道:“我做小辈的想到的,太太又何尝想不到呢?不过是太太为了考校考校我,可曾用心在cāo)持府内事务罢了。否则哪肯费心听我说这些没识见的话?”这话听得王夫人极是受用,笑赞了凤姐几句,便打发她回去歇着。自家也宽衣展被睡下,不提。却说这边凤姐回去后,因多劳累,她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主,喜欢事事cāo)心的。近来事务一多,便比平更添了心力。不觉精神渐渐委顿,有时连站得猛了,也会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却依然咬牙苦撑,不敢声张。只自家悄悄的寻空设法,偷空多歇息一会儿,也就罢了。这晚刚要睡下,却又听王夫人传唤,只得忙忙穿了衣裳出去。待回屋后,贾琏早睡着了。因不愿惊动了他,凤姐便过来同平儿一处睡。当下又是铺添被,好一通忙活。比及睡下,平儿又想起一事,遂附耳低声问道:“的月信,这两天怎样了?”凤姐早是昏沉不得。一沾枕头便朦胧了。闻言不耐道:“若来了你还不晓得?”平儿道:“这可是第二个月了,到底怎么着,也该瞧个准信。倘或真有了,也好早些调理起来。”子嗣之事,向来是凤姐一块心病。闻言不觉睡意全消。凝神想了一回,最终却只得说道:“你瞧这会子,大体事物虽由爷们儿掌着,内里许多细处调停,哪里少得了我?待完事儿了再说罢。我的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以前比这个更迟些也是有的。”平儿叹道:“先前在家时,可不是这么着,哪次不对了,不是早张罗着找大夫开方子调理起来?直至来了这边,才如此苦撑。莫只管替人家cāo)劳,好歹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多保养些才好。”凤姐本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子骨弱,然平儿又比别个不同。故闻言只是笑了一声,伸手拧了一把平儿的腰,说道:“小蹄子恁的话多,快睡罢,明儿还要早起呢。”薛蟠一行人离了苏州,又往淮扬而来。路程虽不太远,到底也需花费些时。离京时不过六月底,待赶至扬州,一转眼便是八月开初了。因见中秋节将近,张德辉料着必不能回去过节的,兼之伙计们奔劳辛苦,也该有个松梢处,便向薛蟠说,不如索在扬州多住几,从从容容将诸项事体办完,待过完中秋再起回京不迟。这话恰合了薛蟠的意,自是满口答应。当下薛蟠随着张德辉并几个使老的伙计,一一拜访了薛父昔年在扬州留下的人脉。有那念旧的,摆桌请客,殷勤招待,自不消多记。也有那一干势利眼的。见薛家近几年各地的生意都渐渐消耗了,只剩得老家金陵并京中几处老店,依然在支撑,不免便生了轻慢之心。请入厅堂坐不得多会儿,说不了几句话,便摆出忙碌到十二分的架势,满口“失礼”,端茶送客。对此,张德辉在待人时面上虽仍含笑应承着,背地里却极是气愤,悄悄同薛蟠说:“少爷瞧这些人的嘴脸!早先谁不是赶着来巴结老爷的,及至这些年,便言行傲慢起来。哼,待少爷后振作了,瞧他们可还有脸凑上来!”薛蟠却晓得这是不可能的了,然现下也不敢说出,只得陪笑虚应着,同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一道设想将来的妙景。时易过,不觉便是八月十五的正子。这薛蟠特在上等酒楼订了头等的宴席,唤作五簋碗十件的,将那燕窝鸡丝汤、海参汇猪筋、鲜蛏萝卜丝羹、海带猪肚丝羹、鲍鱼汇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一品级汤饭叫了两桌,送到客栈包院儿中与伙计们吃。又因恐自己在,众人多少不自在,一一向伙计们道了辛苦,草草喝了两杯,便寻个借口,拖着柳湘莲一道出来。淮扬的灯自古名驰天下,所谓“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是也。便是平无甚节庆,一般的也要挂几盏出来点缀点缀。何况似中秋这般正经大节?两人转出街来,但见一条街上兰灯高挑,笑语鼎沸。行人手里提的,店家檐下挂的,街边高竿上挑的,色色花灯数也数不尽。唯见漫似星河,其光华之盛,文彩之炫,竟比白昼还耀眼些。又更有街上仕女往来如云,香风拂带,翠纱轻扬。真个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