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凌十三
“小姐,二小姐你等等我啊!” 未到隅中时分,姚织锦的房间里便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叫喊声。 “二小姐,你不能这样,昨晚咱们说好的,你怎么能——” 门“吱呀”一声开了,姚织锦穿着件鹅黄色的绸缎衫裙,一路嬉笑着朝楼下奔去,后面追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身量颇高,黑红的皮色,圆团脸,样貌敦实可亲。 姚织锦终究是人小,跑了不上几步,便被那丫头一把拽住后襟,扯得停了下来,扭回头去虎着脸故作严肃地斥道:“鸢儿,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那丫头却压根儿不吃这套,气哼哼地道:“都是您说话不算话,奴婢自然只能追着不罢休了!昨晚您分明答应今日带奴婢一起出去瞅新鲜,怎么一转过头,就自个儿跑了?” “嗬!”姚织锦不怒反笑,拂开她的手,“留你在家,原是为了防着大娘她们,就算有个什么突然事件,你也好帮我应付应付。再说,你一个丫头,本该好生劝我留在家里,怎么反倒跟着起哄添乱?”说罢,好整以暇地歪头打量她。 “哼,小姐不用说这些场面上的话,谁让人家打小就跟了你,性子肯定会随你啊!”鸢儿嘟着嘴气呼呼道,“说好了每月带人家出去瞧一次世面,上个月的还欠着呢,这会子又想赖账?!” 姚织锦笑得弯了腰:“好哇,越来越不知礼,满嘴‘你啊’‘我啊’的浑说,看我不告诉大娘去!” “小姐若真去,奴婢为了自保,也只得将您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的事儿说出来,到时候大家撩开手,各顾各罢!”鸢儿丝毫不肯退让。 姚织锦被她缠得没办法:“哎呀好了好了,带你去还不行吗?你悄悄的,别嚷得满园皆知,到时候,咱俩谁都落不下个好!” 鸢儿闻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岂料姚织锦仗着身量瘦小,竟趁她不注意,从她腋下穿了过去,一溜烟地闪了个没影,只余下一句乐颠颠的叫喊声:“明天,明天一定带你去!” “二小姐!”鸢儿恨得牙根痒痒,使劲跺了一下脚。 又被她跑了! ================================================= 姚织锦趁人不注意,从宅子西侧的偏门穿了出去,穿过一条小巷,来到车水马龙的市集。 昨日在城西那里骗了两个包子,她敢肯定,自己前脚走,后脚旁边那卖rou的张大牛就会立即将她的“威风史”一一说给那位胖大叔听。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那胖大叔又肯定还在气头上,还是先不要去招惹他,去城北逛逛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慢悠悠四处晃荡,那些卖吃食的小贩一见她都跟见了鬼一样,紧紧护住自己面前的食物,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她骗走什么。有几个胆小的,干脆抱起面前的簸箕拔腿就溜,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快跑啊,小瘟神来啦……” 要搁在平常,姚织锦非上去跟他们耍弄一回不可,然而今天她却无甚心情,冲那几个面上皆失了色的男女做了个鬼脸,便扭回了身子。 不料,刚一回过头,竟又被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抹深灰色的身影正彳亍而行,背上负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身量高挑——不是昨日那个被她哄骗去了烟花楼的青年还能是谁? 她玩心顿起,轻手轻脚地摸了上去,尾随在那个青年身后,一路跟着他出了城门,转入一片荷塘边。 那青年并没有发现姚织锦,一路走走停停,眼睛四处探索,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未几,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几只芦花鸡。 那几只鸡应当是附近的居民豢养的,也不怎么怕人,自顾自走一下停一下,悠闲地啄食,看上去楞乎乎的。青年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过去,猛地拔出背上的长剑,在半空中迅速一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一条白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几只鸡激射而去。刹那之间“叽叽咯咯”的鸡叫声不绝于耳,棕黑黄白的羽毛四处翻飞,下一刻,已然有一只特别肥美的母鸡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流了下来。 姚织锦心中一阵兴奋,见那青年走过去将死鸡拾了起来,便立即自一棵大树后跳出来,冲上去捉住那青年的衣襟,大声叫道:“啊呀,偷鸡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不害怕。这青年手里有剑,从他的动作来看,应是武功不弱,可她心里就是一点惊惧也没有,反倒是觉得此刻发生的事,实在是太有趣了。 男青年被她这冷不丁的叫喊声唬得一怔,转过身来一看,发现是昨日那个乱指路的小姑娘,眼中顿时一道精光闪过,似是有些许欣慰之意,却很快消逝得无影无踪,拂开她的手,冷声淡淡地道:“走开些。” 姚织锦抬起小脸来和他对视,这一看之下,耳朵里立刻听到三个字:“叫花鸡。” 第三回,第三回了!这一次她可以肯定,眼前的男青年双唇紧闭,绝不可能发出一声! 难道被那道闪电劈中之后,她真的拥有了看透人心思的异能?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他脑中的想法便无所遁形……不不不,从这三次经历来看,事实上她能看穿的,是人们当下对食物的需求哇! 苍天哪,为什么跟吃的有关?做饭这种事虽然看上去挺好玩的,可她又不是厨子,倘若能知道这青年收藏钱银的地方就好了! 枸杞叶炒鸡蛋,荷叶粥——姚织月和冯姨娘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是完全准确的,那么,这一次呢? 她朝前挪了一步,试探着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想用这只鸡做叫花鸡?”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男青年丝毫不觉惊讶,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的反应令姚织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费解地抓了抓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了哎……” “老天赐的东西,好用就留着吧。”青年突然回身说了一句。 老天爷赐的,这是什么意思?瞧他丝毫不露惊讶之色,莫非知道内情? “嗯?什么意思,你说我这能力是老天爷给的?老天爷可真不厚道,居然用雷来劈我么?”姚织锦连忙追问,那青年却再不发一言,径直盘腿坐了下来,徒手将那只死鸡去毛放血,剖开肚子掏出内脏。 “叫花鸡是什么,是叫花子吃的?你真的要做啊?肚子饿的话,为什么不去城里的酒楼吃饭呢?你没有钱吗?”姚织锦见他不答话,倒也不着急,有样学样地坐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苦着脸道,“我也没有钱,而且,我肚子也饿了……”
男青年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含义不明,顿了顿,道:“想吃便安静些。” 她赶忙紧闭住嘴巴,然而,才勉强老实了不过片刻,便憋不住,凑上去笑嘻嘻地开口道:“大哥哥,我叫姚织锦,你呢?” “凌十三。”青年头也不抬。 “哇,你的名字好有气势,三哥哥,你是大侠吗?” “是十三,不是三。” “我知道啊,凌十三嘛!那三哥哥,你这把剑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闭嘴!” 姚织锦撅起了嘴,一脸委屈:“不说就不说嘛,人家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啊!” 凌十三被她吵得实在有点受不了,略一思索道:“你想帮忙,就去池塘里替我采两张荷叶,越大越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小心点,别跌进去。” “得令!”姚织锦立刻站起身来,奔向池塘。 ……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只死鸡就在凌十三的手上被剥洗干净。他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花雕酒和一小瓶粗盐,均匀地抹在鸡身之上,用姚织锦采回来的荷叶将鸡整只裹住,再敷上厚厚一层黄泥,搁在一旁。 接着,他在地上挖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浅坑,生起一堆火,将鸡置于火下煨烤。半个时辰后,附着在表面的黄泥完全干透开裂,他便熄了火,将泥块拿起来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干硬的泥巴应声而碎,撕开荷叶,里面的鸡rou立刻露了出来。 “好……好了吗?” 姚织锦呆愣愣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讶异得合不拢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鸡还有这样一种吃法。裹在荷叶中的整鸡烤得金红透亮,散发出阵阵扑鼻异香,光是瞧着,她就已经觉得嘴里口水泛滥,肚子也不听话地咕咕叫了起来。 看着她那一脸馋相,凌十三的脸色却依旧是无任何变化,也不多说甚么,撕下一只鸡腿递到她手里。姚织锦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登时魂儿都要飞了。 这母鸡被裹在黄泥和荷叶中烘烤,本身的水汽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一口咬下去,汤汁便争先恐后地在嘴里蹦跳奔涌。鸡rou软嫩滑溜,焦香之中还夹杂着清淡的荷叶气息,隐约还有一丝泥土的味道,她简直连舌头都要吞了下去。 “太……太好吃了!”直到将整只鸡腿啃得连rou渣也不剩,她才有空发出一声赞叹,满眼期待,直勾勾地盯着凌十三。后者也并不说话,撕下另一只鸡腿,送了过来。 …… 姚织锦许久都不曾吃得这么饱,这么满足了,她和凌十三两个人将整只鸡分食得一干二净,不一会儿,地上就徒留一堆鸡骨。 凌十三站起身来,去池塘边洗了洗手,然后背起剑,转身就走。姚织锦急得连忙追了上去,在他身后大声叫道:“三哥哥,你明天还来做叫花鸡吗?” 那青年却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