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告别仪式

    胡菲菲三步两步，来到张哲的课桌前，正准备开口，突然感觉到背后如针尖锋芒一般的目光。大文学胡菲菲知道，那是大众灼而八卦的眼神。略想了想，她没有直接开口，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出来一下。”

    张哲从善如流，跟着胡菲菲来到走廊上，气定神闲的问道：“怎么了？”

    胡菲菲看了看走廊，那白裙飘飘的顾菊花已经回到教室了，便开口说道：“听说你和顾菊花？”

    张哲说：“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

    胡菲菲大为诧异，不由得说道：“同学，我知道你和她说清楚了。可是，你用的挡箭牌是我好不好？”

    张哲的眼中闪过一丝极诧异的光。他沉默片刻，问道：“我不能吗？”

    胡菲菲想了想，声音略略缓和了些：“当然也不能说不能。话说我一直很佩服你来着。而且，我还欠你人。做个挡箭牌，替你打掩护，我也是很乐意的。但是，你也知道，我是这个学校的子弟，我mama耳目众多，如果大家以讹传讹，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啊。”张哲点点头，“那就谢谢提醒了。”说完，他头也不回，急匆匆的离开了。胡菲菲本来还有一些话要说，也只能作罢。

    当天晚上，胡菲菲把张哲的反应告诉萧如，萧如也沉默了。良久以后，问道：“你们真的没有可能？如果他是真心实意的呢？”

    “不管他是真心实意还是拿我做掩护，我都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喜欢我的人，只能是错。”胡菲菲坚决的说道，当知道了十几年后社会的发展方向，她怎么还能有风花雪月、诗画意的心？未来的十几年，是阶级分化的十几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有无数的事要做，哪里还有心考虑这个？

    此后的几天里，张哲好像生胡菲菲气一样，对她不冷不，连给胡菲菲送读者来信的工作，也转到了为组织部长的萧如的手中。大文学萧如有一次看到胡菲菲和韩函的通信，好奇的问道：“他是谁？”随即，胡菲菲和其他新概念作文获奖者关系密切的传言就传遍了整个年级，倒让顾菊花的敌意莫名其妙少了不少。胡菲菲对张哲略有歉意，觉得自己这个挡箭牌没做好。

    又过了一个星期，张哲传出了和隔壁班级班花交往的传闻，很多人亲眼看见两人在学校的走廊上谈笑风生，百无忌。——少年班班主任杨锐聪管班严厉众所周知，然而他手下最为看重的得力干将却不畏高压，坚持真，令大众感动万分。在班主任所看不见的角落，几张小纸条来来往往，眉目传，居然也成就了几段故事。

    因为张哲的见异思迁，萧如大为不满，公开场合下为胡菲菲鸣不平，还特地写了一封匿名信将张哲大骂了一顿，回家后又大哭了一场。胡菲菲听闻后觉得好气又好笑。但是她没时间理会萧如微妙的想法，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就八月份了。她那边转学手续已经办的七七八八，预计从9月1号开始，就要到新的地方读书了。

    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奋发向上的学习环境——可惜，终究还是要离开。

    在最后的一段子里，胡菲菲每天喝咖啡提神，瞪大眼睛不放弃老师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语文老师：“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借书满架，偃仰啸歌——谁知道为什么是借书？”

    胡菲菲：“书非借不能读也。借书暗示了作者清高的品格和勤奋的学习态度。”

    数学老师：“这个简单的排列组合题目，我们可以用插孔法来做。插孔法，就是大家伸开五指，在五个手指之间有四个空位，这四个空位本是固定的，有顺序的，然而能够插入这四个空位的元素本却是无序排列……”

    英语老师：“这就是一般过去时的典型语法结构，请大家务必牢记。大文学”

    物理老师：“整个高中物理中的力学部分，一向是考题最多，题目难度最大的部分，但是其实它很简单。只要牢记几个基本公式，再学会运用动量守恒原理和能量守恒原理，就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果一定要分析受力模型，请大家按照我经常说的步骤：第一步，建立坐标系，以水平、或者竖直或者任何一个能够简化题目的方向为坐标轴，第二步，按照平面坐标系两维坐标轴的方向分解力，第三步，运用题目中已知条件，和简单的解析几何知识，得出答案……”

    化学老师：“今天我们来学习勒夏特列原理，如果改变影响平衡的一个条件，平衡就向能够减弱这种改变的方向移动。……”

    生物老师：“根据基因的隐显规律，男人患有红绿色盲遗传病的比例，为百分之七，那么女人的患病比例，根据简单的概率论计算，就是百分之零点四九。……双眼皮是显基因，单眼皮是隐基因……”

    历史老师：“我觉得我们中国人一定要学好历史，因为我们的过去太过厚重。这是一种文化底蕴，不是所有国家的人都有资格享受到的。例如说美国。就算从五月花号横渡大西洋开始算，他们的历史也不过短短几百年。”

    政治老师：“说起政治，大家都不愿意听。那么我们就说点有意思的好不好。例如说，哲学？话又说回来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啊。”

    地理老师：“北极星为什么是小熊座的，北斗星为什么是大熊座呢？大家不妨这样来记：大熊是小熊的mama。这天，大熊出去给小熊找东西吃，不得不和别人打架争斗，所以就是北斗星；小熊在家里一直饿着肚子，都饿的急了，所以是北极星。这样一来，大家是不是记得更加深刻了呢？”

    在这样努力学习的间隙，胡菲菲收到了韩函的第三封来信，信上说他要出版小说了，信上还说他的数学终于不是个位数了，信上又说他恨透了当前的教育制度，想从学校里出来。胡菲菲则回信说：“你想出来的地方，正是我想进而进不去的，这是一方围城。顺便说下，我下个月就搬家到松江去了，到时候找你玩。”

    子一天一天过去，程远芝也越来越忧心忡忡，她一会儿说：“要不要我请假跟过去陪读？”一会儿又说：“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对于前者，胡菲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做理会。这仅仅是说说而已了，就像她经常和别人说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话一样。如果真的要她作陪，工作怎么办？工资怎么办？课节补助还有没有？她知道mama仅仅是为了表示心理上的过意不去，只要她拒绝，mama就能理智气壮的告诉别人：“我是想过去陪读的，但是这个死丫头死活不让……”

    对于后者，胡菲菲大惊，问道：“mama，事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心生退缩啊！”

    在八月份的最后几天，胡菲菲开始走亲访友，毕竟今后的两年时间再难见几面，她必须把自己的去向告诉长辈。

    胡家二伯：“菲菲加油啊，我们胡家，你这一辈，也就指望你上大学了。哎呀，悔不当初啊，当初你哥你姐他们的分数高的很，当时中专火爆，考分比高中还高，我就做主让他们读了中专，出来挣钱啊。为此，后悔了一辈子。你可要好好争气啊，吃饭读书都不要委屈自己。手头不够的话，尽管开口。”

    胡家姑姑：“菲菲啊，你姑姑是个大老粗，就指望着你有本事了，好沾沾光啊。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实在熬不住了就回来，姑姑的棉纺厂每年还有几个委培指标，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凑钱去争取那个。”

    程家二姨：“菲菲果然是个有本事的。此一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一定行的！”

    程家继业哥：“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多闯闯，多历练历练。这些东西都是一笔财富。”

    语文老师：“上海是海派文化的聚集地，我是很支持你去那里闯dàng)的。一定不要堕了我们中原文化的盛名啊！”

    班主任杨锐聪：“菲菲啊，你这一去，一定要低调，夹着尾巴做人。这种事毕竟是有风险的，一个人如果太张扬的话，把风光好处都占尽了，之后的子就难过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在这边的学籍，我暂且为你保留一份，如果那边高考报名成功的话，我这边就立刻销毁，不成功的话，好歹有一条退路。加油，就算你中途离开了，你仍然是我们八班的好孩子，好学生。我有预感，我们的八班肯定会是了不得的一届。

    处于低调的考虑，胡菲菲要转学的消息在班上没有宣扬，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临近九月份开学的一天，班上突然用班费搞了一次K歌比赛。很多看似沉默的学生突然爆发，在比赛中一展歌喉。萧如抢过话筒，唱“明明白白我的心”，歌词都唱串了，歌也明显不在调上，她却执着的反反复复唱，旁边有跟她相熟的学生想抢话筒，被她眼一瞪，停在原地不敢动了。

    胡菲菲没有报名K歌比赛。最后阶段的击鼓传花游戏，被当作传递信物的纸话筒险而又险的几次在她边擦过。

    最后的一首歌，是班长张哲在昏暗的包厢里，背对着屏幕，对坐在她们这边的女生大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歌声出乎以外的好听，但他没唱完，就自己切掉了歌。

    在一片遗憾的嘘声和大部分人的欢呼声中，K歌比赛最终胜利结束。包厢里人影晃动，胡菲菲慢慢收拾着书包，看一个又一个人影从她边经过，离开。

    最后整个包厢都暗了下来，胡菲菲感到在一阵昏暗当中，有一个人离她四尺远，静静的注视了她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嘴里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离开了。

    包厢的门关上又打开。光亮重新到来。

    胡菲菲背着书包，拉着萧如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下子想到了那人是谁。那人是张哲。他最后的声音尽管压得极低，但是对声音敏感的胡菲菲却不至于认错。那是“回家”两个字，是那首歌的最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