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初相见

    落玉坊今天有一场杂剧表演，此刻正是入场的时候，来的人多半不是富贵人家、便是书香门第，各人自矜身份，只是看到相熟的人才打声招呼，携手进门，故而门前聚的人虽不少，却也并不混乱。谁也没料到，这时竟会有一辆马车旁若无人般直冲过来，均是愣了一愣。本来没有发现那辆马车的人，见旁人突然之间都不说话了，便也收声举目望去。霎时之间，醉仙居门外静得出奇，只有别处店铺的吆喝声和行人的说笑声，混在隆隆蹄声中，远远的传了过来。

    那马车速度奇快，须臾便至，江家的马车停在最外面，自然首当其冲。眼看两厢便要撞作一团，江泓与江小雨兄妹二人却面带笑容，并排立在马车旁边。只不过江泓气定神闲，江小雨却是微侧着头，眼中满是好奇——那两匹白马显然并非惊马，那赶车的青衣童儿面上更是丝毫不见慌张，眼下的情形分明就是对方有意为之，他们都想要看看，那童儿究竟如何收场。就连rou包都好像受到了感染，把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小厮手中提的食盒上收了回来。

    紧要关头，只见那童儿抖手扬鞭，黑亮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便听“啪”的一声脆响，两匹白马倏然收蹄，连车带马，立时便如钉在了地上，不见半分晃动。枣红色的车厢漆得油光闪亮，在阳光下晃得人两眼发花，不敢直视。

    此时，左侧那匹拉车的白马，与江家拉车的黄毛瘦马马头相对，其间只剩下一只拳头的距离，当真是险之又险。黄毛瘦马似乎被对方气势所慑，虽然没有受惊，却还是瑟缩着向后躲了一躲。大白马傲然扬起头，当即喷了它一脸热气。黄毛瘦马蔫蔫的垂下头去，大白马则越发得意地高扬起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在场众人不想这马车说停就停，甚至连反应也来不及，都保持着马车驰来时的形态。那赶车的童儿收了鞭子，向旁边坐的青衣小婢嘻嘻笑道：“小茗jiejie，你瞧我停得稳不稳当？”

    那唤作小茗的婢女似嗔非嗔地瞪他一眼，道：“你就折腾吧，若是弄伤了马儿，瞧回去管家怎生发落你。”那童儿听了缩缩脖子，没口子求起饶来。

    江小雨听他们这口气，似乎落玉坊门前这许多人命，还没有那两匹白马是否会受伤来得重要，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只是她知道这马车的主人来头甚大，江家要在麟州城中安身立命，便不能当面得罪。她看看那两匹不可一世的白马，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

    这时候众人纷纷醒过神来，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倒吸冷气，更有那胆子小的惊呼出声。其中又有人反应快些，想起这样惊叫未免失了身份，连忙收声。一时间“啊啊”、“唔唔”的声音此起彼落，好不热闹。也有离得近的，听到了方才那番对话，却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忽听希律律一阵马嘶，跟着有人“哎哟”一声惊叫。江小雨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锦袍公子跌在地上，在他旁边那辆马车，拉车的枣红马不住扬蹄嘶叫，想是马儿受了惊吓，将他颠下车来。赶车的中年汉子死命勒住缰绳，才没让惊马伤了旁人。

    江小雨吐下舌头，对江泓低声道：“瞧见没有？珍惜生命，远离马车，咱们以后还是走着吧。”话音未落，头上便被他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

    赶车的童儿用马鞭遥遥指着那锦袍公子，笑道：“小茗jiejie，你看那人跌了个狗吃屎，可有多好笑。”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闹市纵马，罔顾人命，简直岂有此理！”锦袍公子从地上爬起来，便要上前理论。旁边一人忽地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天择兄切莫冲动，你看那马车上刻得是什么？”

    那位天择兄闻言看去，只见车厢上方由无比繁复的刻纹，勾勒出一只敛翅低飞的紫燕，不禁想起一个人来，满腔登时热血冷了半截。这麟州城乃至整个麟州府中最尊贵的，不是府台大人，而是当今皇后的亲jiejie、已故燕侯的夫人——燕国夫人，故而这车中坐的无论是什么人，也不是他这等人能够得罪得起的。只是他话已出口，要是这样收回来，却又觉得实在丢人。

    此刻他手中折扇兀自指着那童儿，见对方面露嘲弄之色，越发不知是该继续举着，还是赶快放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先前拦他那人此时却不肯出来解围了，他僵持了片刻，终于猛地一顿右足，转身掩面狂奔而去。

    小茗皱皱眉头，低声斥道：“你闹完了没有？仔细惊扰了小姐。”说着跳下车去。那童儿闻言面色一正，忙放好马鞭，跟着下了车，垂首肃立在旁。

    小茗先将脚凳放好，轻轻打开镂着花鸟纹饰的车门，拢起藕荷色的轻罗幔帐，细细束进如意金钩，跟着退到车门旁微微躬身站好。

    一只美如白玉、柔若无骨的素手自车厢中缓缓伸出，轻轻搭在小茗肩上。虽只有一只素手，却衬得她原本颇为俏丽的面容顿失光彩。跟着自车厢中探出半片淡绛色的裙角，只见一名穿着淡绛色细纱裙的少女，右足在脚凳上轻轻一点，便优雅地从车中飘身而下。

    那少女头戴帷帽，一片长达肩部的白纱垂下。虽然看不清面容，江小雨却觉得她身上似有彩霞氤氲，只站在那里，便似有万千仪态，且身姿卓越，若往若还，浑不似世间人物。待她举步向落玉坊门前走去，一众书生、公子竟不约而同向后退去，为她让出一条路来。虽然其中不免有讨好燕国夫人之意，但也的确是为她姿容气度所慑，不由得神为之夺。

    落玉坊那边，早有人飞奔进去报讯。此刻，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带人静静立在落玉坊门前迎客。江小雨见到林舞儿与另外一名身穿碧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她身后，便猜到这女子大概就是那位，与兄长关系暧昧的落玉坊坊主文絮儿。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她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