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清醒的呜咽
自从缇雅踏上艾茵莫卡悬山，十字祝福就发出悲伤的呜咽，缇雅听得很清楚，就像梵卓舍弃天界力量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虽然十字架带给她的疼痛已莫名消失，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强大的吸引力。 缇雅跟着它的提示，绕过崎岖山路，蹑手蹑脚走进契约之殿。她总算找到米凯尔所说藏有双翼的地方了。但她并不打算搞破坏，只是想证实心中的猜测。 巨大洁白的羽翼、五光十色的能量源，凝结在淡蓝色或是纯白色的水晶中，殿堂空灵幽暗，仿佛没有边际地一直向前延伸。 公主被如此华美绚丽、叹为观止的场景震撼，深深地吸了口气。周围有不少相似的洁白羽翼，但她很快认出属于梵卓的双翼。它们在水晶中震荡，低鸣，回应着十字祝福的呜咽。 “你在这儿做什么！” 缇雅抬起手，指尖刚触到散发着丝丝凉气的水晶，维兰嘹亮的嗓音便贯穿她脆弱的耳膜。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缓慢转身。 “维兰。”因为已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公主只是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并未惊慌失措。 “我有急事找你，但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无意中……”缇雅一脸无辜地解释，竭力编造品质优良的托辞。 “什么急事？”维兰皱起眉，暧昧不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什么急事……我……”她感觉自己的脑汁快干枯了。 “我很想念你，维兰！”公主扯着嗓子喊，却不料自己蹩脚的借口竟在这广阔的空间里形成回声，同一句话反复敲荡着两人耳膜，激越震撼。 直等梵卓和嘉蒂丝走到门口，缇雅公主热情的声音依然清晰地重复了三次，才逐渐减弱消失。 看到两人石像般僵硬的神情，公主立刻抿起嘴唇，双手按住胸前的十字架。 她想到自己擅自闯入会被某位精灵发现，但并未准备足够的借口。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装下去，别无选择。 “这就是，我说的，急事。”缇雅脸颊发烫，双手依然交叉按在胸口，一副虔诚祈祷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嘉蒂丝大声喊道，眼中尽是嘲讽与不屑。她走到维兰身边，轻蔑地盯着缇雅说：“不要因维兰的宽容而忘乎所以。请记住自己是什么。”她说完，嘴唇无声地张合蠕动，缇雅从她的口型轻松得知其中的内容——“恶魔”。 果然，嘉蒂丝还是不喜欢她。公主已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无需留在这儿和酸溜溜的绿精灵吵架。 她友善地笑着，紧紧按住十字项链，一步一步挪离是非之地，挪出梵卓极具压迫感的冷峻视线，溜之大吉。不过她十分清楚，这场演出只骗过了感情丰沛的嘉蒂丝。 人人心中都有困惑，驱散自己心中的迷雾，可能会带来他人的怀疑，但对于没有阴谋的人来说，这一丝微弱的怀疑只是单纯的插曲。 维兰是如此坚信，缇雅编造了一个恶俗的谎言。可他无法否认，她的“思念”让自己心跳加速。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他头疼。 解决了契约之殿的麻烦，各族代表先后离开沉闷的艾茵莫卡悬山。夏依纹丝不动地站在大厅中央，迟迟不肯返回水晶城堡，她需要知道一个清晰合理的解释。 温蒂妮凝望夏依因激动而罩上粉红色彩的脸庞，柔声对她的母亲说：“玫琳恩，告诉她吧。” “孩子，仔细想想，精灵王为什么会选择四大家族中战斗能力最弱的水泽精灵来担任这个王呢？”玫琳恩握住夏依的手，牵着她走回圆桌边，安静入座。她看着母亲，又望向几位精灵王，不解地摇了摇头。 “虽然精灵是一个单纯的、热爱和平与自由的种族，但是‘单纯’并不等于‘简单’。我们不像天使，冷漠高傲；也不会如恶魔般堕落于黑暗膨胀的欲望。尽管有些精灵不喜欢人类，可实际上，我们是与人类最接近的族群。有爱、有恨、有充沛的情感，有对成功、荣耀及胜利的渴求。” “我明白了。”夏依抬起睫毛，聪慧的眼眸已将迷雾消融。 “夏依，我的女儿。你是维护卡斯诺尔大陆内部和平的关键。你来自与世无争的水泽族，你没有那些大男人对权力的渴望，你成为王，会平衡他们的心态，不会让他们因彼此较劲而引起纷争。”玫琳恩耐心说完，轻柔地抚摸夏依光润亮泽的头发。 夏依.珞普吉尔成为王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陆，各族精灵在困惑中逐渐接受这个和平中庸的决定，卡斯诺尔大陆的中心很快从暗夜精灵的城堡转移到水泽族的梦幻宫殿。 夏依打算设立一个由她、修安.米里昂、塔鲁.利亚顿和维兰.卡斯诺尔组成的小型议会，一些重要决定将由四人共同讨论通过，确保平衡各方建议。 夏依的想法得到玫琳恩和元素精灵王的大力支持，当然，这其中也蕴藏着她的隐秘心思——如此一来，维兰就能经常光顾她的水晶城堡了。 首次会议进行的还算顺利，举止优雅，容貌绝美的女王，三位外形俊美的精灵，围坐在玲珑剔透的水晶桌旁，勾勒出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受伤的圣月暂时无法施展力量，艾尔韦斯荒原危机重重，随着黑暗封印的扩张，或许会有等级更高的恶魔进入大陆。 目前精灵界已进入全面戒备状态，但为了减少伤亡，让家园净土远离血腥蹂躏，议会决定，即日起，各族精灵战士轮番守护荒原，未成年的精灵战士也要加入。 虽然此举对那些很少或从未与恶魔交战的少年战士来说，十分危险，也有些残酷，但只有这样才能积累经验，为更艰苦的战斗做充足的准备。 会议在轻松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三位家族首领先后从桌旁站起。 “维兰，你能留一下吗？”夏依声音甜美，笑容里柔波荡漾。修安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邪恶地眨了眨眼，拽着塔鲁，旋风般地迅速离开水晶城堡。 “还有事么，女王陛下？”维兰态度恭敬，但语气依旧淡漠。 “请唤我‘夏依’。”她青灰色的眼中漾起柔波。 “夏依。”他依旧彬彬有礼，遵从她的意愿。 “维兰……”她呢喃着，走到他身前，深情地仰视她日夜思慕的暗夜王子。 维兰并未发觉夏依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的目光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他客观理性地承认她的美貌在精灵界首屈一指，但这不足以成为激发他本能渴求的条件。 渴求。本能。维兰讨厌这两个词，可他无法否认，在过往岁月中的某些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渴求和与本能在体内悄然萌发，时而喷薄而出，酿成血色回忆，时而在心底自燃，化为朦胧灰尘，飘散消逝。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刹那之间，视线晃动，又见往昔…… “维兰，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我们，可以相爱吗？”夏依指尖微动，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不可以！” 嘉蒂丝的怒吼响彻天际，水晶城堡似乎都被震得晃了几下。她发觉自己快要抓狂，这些讨厌碍眼的女人，一个个不知好歹地缠着她的王子，要知道，她——嘉蒂丝.塞拉莫才是维兰.卡斯诺尔的女人啊！ 碧绿色的精灵此刻被熊熊燃烧的火光笼罩，她双手掐腰立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旁边一个侍从模样的水泽精灵抱歉地解释自己如何失职，没能拦住横冲直撞的来访者。 夏依愣了几秒，但很快挺胸昂首，姿态优雅地立于维兰身旁，目光坦荡，但嘉蒂丝却从中看出挑衅的色彩。 火药味越来越浓，当无辜的暗夜王子察觉到情况不妙时，绿精灵已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和夏依扭打成一团。维兰并未立刻上前拉架，原本两个优雅的女人，突然毫无风度地展开如此战争，也算让他长见识了。 ———————————————————— 寂静的暗夜城堡幽光点点，穿梭往来的精灵一到晚上就杳无踪影，却很少有人在房间休养生息，大部分都在卡斯诺尔悬山以外的地方活动，与别族的精灵比试剑术、研究魔法、或是找个隐秘的地方和新认识的漂亮女孩儿约会。 缇雅站在花园中，沐浴清冷却不乏柔和的月光，缓缓合上眼帘。 “每夜徘徊在此，却始终找不回遗失的记忆，对吗？” 梵卓的声音轻飘入耳，她抬起睫毛，转身。她想走上前，开诚布公地询问。然而，当他伴着月影靠近时，公主竟无法挪动身体。 他的指尖拂过她的发际，顺着脸颊滑到脖颈。丝丝凉意渗透她的皮肤，鲜血的味道，让她的感觉与意识逐渐朦胧。 梵卓扶着缇雅跪在花丛里，她躺在他臂弯中，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注视他暗红的嘴唇靠近自己的脸庞。她有些明白，虽然并不十分清楚…… 她以自己仅存的力气，抬起手臂，抓住覆盖着他脸颊的漆黑发丝。 “如果，你想要……随时可以……最好把它都喝光……请你……不要抹去我的记忆……” 缇雅是如此希望，自己微弱的请求能唤起他的怜悯，而当梵卓模糊的容颜逐渐清晰时，她终于可以露出安心的笑容，无力地垂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