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榭香阁
水云曾经无数次地想，王大妈为什么要生下贾宝玉这个扫把星来克他。人家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他从来都没把宝玉归为欺负他的犬类，本身自己就玩不过人家了，这种说法，只会显得更加丢人而已。前些日子，宁妃上云深庙向住持算命，水云听得那老和尚算人命相极准，便抱着玩笑的心态让宁妃顺带算一算贾宝玉的命相。 宁妃虽然觉得奇怪，倒也答应了，哪知后来宁妃下山却没有回寝宫，而是直接去了水云的住处，就水云让她算宝玉命相的原因逼问了一番，水云不明所以，问宁妃可是算出些什么，宁妃当时一脸沉重，说出了老住持给出的命相：男子女貌，贵不可言，此子入海，则海翻，入天，则成龙，若生谋动之心，则世人为之祸乱，若无妄动之心，则世人皆安。 宁妃一再告诫水云不可与贾宝玉沾上关系，可以的话，最好一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断不可有惹他的道理。水云当场笑着让母妃放心，待她母妃一走，水云转身就摔碎了一个杯子。 得，说到底，压他水云的还是尊大佛，且，水云是不想惹宝玉的，可他这关系早就跟人家攀上了，这会儿再躲，哪里来得及哟。 不过，虽然他水云是背了些，好歹人家王大妈还是做了一件走造福于他的事情，贾宝玉不是就要定亲了吗。 想到这，杯中的桂花酿都显得越发可口，水云开口道：“不日宝玉可是要定亲了？” “是这么回事。”宝玉道。 水云是有意提起宝玉的亲事的，看看对面坐着的女子，一只手把玩着小巧的金色长锤，一只手间歇拨那么一两下琴弦，一副不关吾事的态度，水云一双桃花眼微醺，晃了晃酒杯，斟酌道：“听说……是有意定薛家一双姊妹？” 宝玉仰身一声轻笑，换个舒服的姿势歪着，随手将方才擦手的湿巾丢在桌上，回道：“不出意外的话。” 这定亲一事能有什么意外，若宝玉是真心想要定这门亲，又哪里来的意外。水云莞尔：“提亲下聘之事哪来那么多意外，若是宝玉有心，自然事必亲躬，哪容许出得那么些岔子。” 听得水云一番话，宝玉手中杯子一缓，却是不理，看着水面低声笑起来：“好事多磨，就拿林meimei来说，哪次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嫁过去，结果还不是嫁不过去，呵呵……” 宝玉这厢低头笑得起劲，亭子里众人却知这话是有些针对了，暂且不说是刻意还是无意，都显得尖酸凉薄。有些担忧的望向一直沉默的黛玉，普通女子听了这样的话，怕是羞愧无比，泪如雨下了吧？ 紫瑰在一边也是忧心忡忡，生怕自家姑娘受了委屈，急得就要上前去，怎知却被旁边的小诺拉住，紫瑰甩手想要挣开，谁知小诺看似是轻轻松松扯住她，可任紫瑰如何挣脱却是一步也迈不出去，紫瑰气急正要大声训斥，小诺这边轻哼一声，抬手摇了摇，紫瑰还没弄清楚小诺的意思，她家姑娘那边却是先一步有了动静。 “咚！” 一双纤巧玉手就这么握着长锤砸在宝玉的桌面上，黛玉哼得一声掀开琴，旋然起身，动作快得，衣衫间带起的凉风都吹起了身后的帘子，黛玉站着俯视宝玉高傲的说：“我是否真心，是否嫁得过去，与你无关吧？” 此话一出，亭子里除了宝玉以外的人俱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黛玉眼里尽是如火焰般的光华，不是大家小姐的刁蛮高傲，却是一股子野性的霸道之气。 宝玉抬头笑着与黛玉对视，如烟雨般迷离的眸子一转，他喜欢锋芒毕露而恣意无惮的人，诸如凤奚，七爷那两个生下来就知道狂妄二字怎么写的人，而当年的曼珠，从另一方面说，给人的感觉是炽热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红色，张扬而美丽，有时也危险得容易灼伤别人，可在他眼里，这一小团火焰温热的可爱。 诶，姑且算是爱屋及乌吧。 宝玉开口，眼神里含着促狭的星星：“你拿着这种东西……呵呵，不过开个玩笑，总不至于赏我一锤头吧？” 黛玉给了个如同蝶翼展开的假笑：“我也不过开个玩笑，这样的东西哪能伤到你呢？” “这可不一定。”宝玉的视线在黛玉手中定格，径直取走小锤放在桌上：“要看是谁抓在手里了。” “哈哈哈……宝玉又在说笑了，小玉儿就是给你一锤子又能怎样？顶多一块淤青，几天就好。” 水云一脸洋洋得意，见缝插针地嘲笑宝玉，一直在后面看戏的小诺终于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虽然宝玉一直跟小诺说水云有帝王之相，将来总有一天会继承大统，可小诺觉得国家要是交给眼前这个蠢笨小气，声色犬马的郡王爷，怎么看都是前途渺茫啊。 小诺松开紫瑰的衣摆，阴险的勾了勾嘴角。顶多一块淤青？他可是听说玉玉主子变成曼珠的时候，一鞭子就将几个上神给放倒了，虽然他不知道现在玉玉主子记起了几成，可前几天晴雯还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玉玉主子一只手就把薛宝琴给拎出去了？ 小诺还在对水云的话嗤之以鼻，宝玉却早就自然的忽略了水云，他慢慢捻开了手中吹白的折扇，以扇抵面，看着被掀开的古琴，绽开了一个如琉璃浮光的笑容：“郡王爷还藏了这等好宝贝，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把可是名琴绿翘？” “正是。”水云笑眯眯地道。 “看样子，今日是要将这把琴送给林meimei了？” 水云抬头看向黛玉，笑得不置可否。 “可惜了……”宝玉伸手在琴身上一弹，一个铁骑突出的重音顿开。“擅奏者爱琴，偏偏遇上个例外的，林meimei刚刚那一摔，不知道要让多少名家心疼啊。” 黛玉端坐在琴边，扫了一眼琴身轻笑一声道：“不过是件玩物，琴这类东西只是用来抒怀娱乐的工具，善书者不择笔，真正的名家贵在一双手而不是一把琴，名家们又怎会怪罪于我。” “只是，这琴是水云的心意，我方才实在不应摔了它。”黛玉歉意的对水云道。 水云道：“既送了你，就是你的，你要如何处置都可以，而且，绿翘还挺坚实的，也没给摔坏。” 黛玉这会儿对水云有礼而矜持，在旁人看来越发刻意，水云春风得意，笑得眼角泪痣都快腻出水来，宝玉坐在中间，偏就一点看不出尴尬，依旧保持着斜倚的姿势，举着手里的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白痴！”小诺问翠缕要了小杯桂花酿，这会儿正靠在亭柱上小口小口的啄着，当口看了水云一副款爷的样子，想起以前曾经在万花楼里的一个jiejie曾经说过，只会送贵重东西讨女人欢心的男人，全都是俗不可耐的二世祖。想到这小诺忍不住小声嘀咕：“真以为送送东西就能追到玉玉主子了？咱二爷送的东西光一个零头就能压死你。不就一张破琴嘛，稀罕！” 小诺这边话音刚落，一抬头就看见黛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小诺一个激灵，心道莫不是玉玉主子这听力也比以前好了不成。 黛玉笑小诺仍旧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毒舌样，问宝玉道：“宝哥哥这次出门怎么带了小诺。” 宝玉道：“这小子见天嚷嚷着要吃榭香楼的香酥鸡，正好这次薛蟠在榭香阁摆宴，我就带着他出门了，哪知……” 宝玉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水云正听到薛蟠的名字，不禁问：“怎么？” “甄少突然说要定薛家的香料，薛蟠临时被他父亲派人叫走了，我正愁没地方去，听说郡王爷在小香湖摆宴，想着碰碰运气便来了。” “那宝玉的运气还真好啊！”水云差点咬碎了一嘴银牙，薛家的生意薛蟠是从来差不上手的，谁知道这次薛家老爷子又是抽的什么风。 “哪里是什么运气，先前湖边还有侍卫拦着，还是小诺机灵，谎称是王爷宴请的客人，才让人送了我们过来。”宝玉毫无愧疚之心地就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小诺头上。 小诺一个愣怔，摆明了是怎样都中枪，见水云看着自己摆明了也一脸完全不相信的表情，小诺也只能耸耸肩干干地笑了几声。 “小诺。”黛玉朝小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诺径直走来坐在黛玉身边，黛玉笑问道：“这几天在园里都不见你，你都跑哪儿去了。” 小诺听黛玉问话的当，见对面水云正表现出极大的好奇，笑着往黛玉身边凑近了些，道：“一直跟在甄少身边学习生意上的事呢，只是甄少忒小气了些，明明榭香阁是他开的，连只鸡都舍不得赏我。” 宝玉微微侧过脸，用折扇半掩着唇角以防笑意露出来，黛玉当然知道自古老板，尤其是生意越好的老板，最擅长的就是克扣工钱，**工人，当即道：“可惜我下午要去宫中见公主，不能带你去榭香阁，不然改天我带你去吃吧。” “今儿我正好得空，反正宝玉也快定亲了，有娘子管着，定没有现在自由，就由我请宝玉和这位小公子一起去榭香阁聚聚，全当是为宝玉独身做个告别。”水云开口提议道。 水云从前很少出史府，自然没见过小诺，水云虽不知小诺是何身份，可也不妨碍他表现自己，见小诺与黛玉如此亲密，水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讨好小诺。 “想不到郡王爷如此关心宝玉，如此便多谢王爷了，在榭香阁摆宴可是得不少银子啊，小诺，还不快谢谢郡王爷？”宝玉这时笑得有如市井小市民一般狡黠。 “多谢郡王爷，虽然在榭香阁摆宴是有些贵，可相比之下，一桌全鸡宴就要好得太多了，郡王爷就放心吧。”小诺不敢像宝玉一般笑得那么露骨，可jian计得逞，五脏庙有人供奉，小诺还是很心满意足的，表面上该给水云的面子也给了。 “呵呵，不打紧不打紧。”水云有些茫然，貌似他只说去榭香阁聚聚，也没说要摆宴席，更没说要摆什么全鸡宴。 螃蟹吃了，酒喝了，风景上了，人也看了，虽然中途有人打扰，除了宝玉和小诺以外的人，似乎都没有很尽兴。上岸后，黛玉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坐着轿子进宫去了，水云今天因宝玉突然冒出来，原来想说的话，计划的事全被打乱，原想挽留黛玉，但一想到是跟有名的小十一抢人，还是算了。 “王爷，你这是在……”宝玉问道。 宝玉、小诺和水云三人正准备去榭香阁，水云却突然支使翠缕走了，只自己一人独往。 “哦，我是让翠缕进宫拿些现银出来，为你摆宴，怎么着也得带足银子不是。” “王爷破费了。”宝玉道，虽然在自己的店里要讹对方多少银子全看自己心情。 榭香阁处于唯一两条中心街道交叉的地带，可以说是一个赫然的存在，而有胆量子在这种招摇的地带建楼的也只有甄家了。 水云自小是剪见惯了排场的，做了郡王后在宫中也算是耳濡目染，可不论见了榭香阁几次，还是不得不赞叹榭香阁的精致华贵。榭香阁的楼主人应该是个很讲究很有品味的人，这点水云从连接榭香阁四条道路上铺的地砖上就可以看出来，这四条道路与来时走的路不通，自看得见榭香阁的地方开始，脚下的石板就变成了空青色的石料，显然价值不菲。 站在榭香阁前，大略扫过去，经历过方才那样讲究的一条道路，水云本以为这榭香阁是一个多么中规中矩的地方，可事实上，榭香阁虽然精致，却比中规中矩的楼阁要风雅得多，圆形的围楼，雕花窗棂，玄色的柱身上画着火树银花，想必是有“火树银花不夜天”之意。 门口没有叫卖侍候的店小二，正门大开，一眼看进去，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只能看见墙上的壁画，大片大片诡异的不知名花朵，乍一看去似是一副红梅图。 水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无比庆幸方才有让翠缕回去取银子，这样不需要招揽客人的店，想必一定是有名到客人不请自来的地步，而仅仅只从表面上看，这里的价格应该是让客人享受到贵宾级待遇的档次。 “郡王爷请。”宝玉微微颔首，倒是没有什么热切，颇似主人家招待客人一般。 “今儿听你叫了一天的王爷了，早先就跟你说过，我俩自小一起长大，叫我水云就是。”水云对宝玉罢罢手，笑着进了榭香阁。 三人进了榭香阁，也没人来招待，水云正奇怪地左右巡视着，再略一细看墙上壁画，大骇道：“这些花！我方才还以为是梅花，却没想到……”不禁奇怪地问宝玉道：“将满满一墙的死人花放在楼里，这榭香阁真的有人来？” 宝玉叉着手，神态安闲地看了看楼上包厢道：“怎么没有，楼上这些包厢里全都是今天来的客人，大凡达官贵人都喜在这宴客。” 小诺看了水云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不屑道：“什么死人花不死人花的，来这里吃饭的人也没多少人在意，这个壁画可是甄少亲自画的，千金难求。” 宝玉走到柜台摇了摇桌上的小玲，一直带着懒洋洋姿容的脸上，第一次有了遗憾惋惜亦或是在认真询问的表情：“死人花是不是太难听了？彼岸花或是曼珠沙华这样的名字不是更可爱些？” 宝玉视线一一掠过墙上的每一朵花：“水云难道不觉得这些火红的花很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