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青梅酒香
在将军府上下急成了一锅粥的时候，府上大小姐孤身一人从外面回来了，林立见黛玉罗裙上染了暗红色的血，当场红了眼，提剑就欲去找凤奚算账。后来被黛玉拦了下来，主动给关月检查后，这才安生些，接下来不论哥哥嫂嫂问什么，黛玉一概只说没事，却是分毫都不愿透露。 府里人瞧着林大小姐，几日里照常上朝入宫，巡视铺子，有时回了府，就这么一个人闷头坐了一下午，自觉看出蹊跷的，在后面嚼舌根，说是小姐这些天郁郁寡欢，失踪的时候一准是受辱了。 对于这些构造主子的人，关月揪出来打了板子，给赶出去了，所幸黛玉失踪的事情闹得不大，几日后就没人再提了。这之后，关月还特地让林立从军营里调了几个好手，每逢黛玉出门就偷偷跟着。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中旬，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关月帮黛玉新做的秋衣，还没来得及穿，就要忙着再赶制冬衣。 这日，冷雨瓢泼，关月一路跑到黛玉的屋子，全身都已经湿了。 怜水将关月脱下的衫子拿去烘烤，关月裹着棉被，牙齿“咔咔”的直打哆嗦。 “这样的天气，还跑到我这来干嘛。”黛玉托着下巴，见关月又打了个喷嚏，倒了杯guntang的热茶递了过去。 “北静王妃那边带头给薛家两个姑娘添妆，我过来就是问问，你打算怎么办。”关月喝了口茶，被滚热的茶水烫到，伸了伸舌头：“这若是搁以前呢，你嫂嫂我就随便拿些东西出来尽尽心意，可现在嘛，人人都知道你也是有身家的人了，添妆这种事，送少了别人不高兴，咱们也不体面。” “可是，我不想给她们添妆啊。”黛玉突然奇怪的笑了起来，手绕着头发，一圈，又一圈。“北静王妃带了头，是她的事，我凭什么一定要给她们添妆。” “什么？”关月愣了愣，忙问：“可是薛家的两位姑娘欺负过你？我以为你们在大观园里算是处得来的姐妹。” 关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黛玉会说出这样任性的话，关月想想薛家那一双姊妹，在贾府的确是很得人心的样子，只以为黛玉平时受了委屈。 “呵，欺负倒不至于，我只是说笑的。我这就让人去看看，可有什么东西能拿来用的。” 黛玉这么说着，关月见黛玉那样笑着，只觉得那笑声里似乎隐含着怒气，怎么都不像是玩笑。 黛玉写了一张领取条子，吩咐紫瑰同底下的几个婆子到库里，专捡“苏”字双号的几个箱子搬来。 怎么说当年的林家在姑苏也是大户，林如海又是巡盐御史，就算为官清廉，不特意去捞油水，那些盐商也送到了黛玉的母亲贾敏那里，贾敏是个聪明人，适当的也收了不少名贵东西，后来回老家就一并搁在库府里放着。 如今，拿来的这几口箱子还只是一部分。黛玉开了箱子，关月定眼一看，倒真有不少难得的好东西，随便拿几样出来，都是给足了薛家两姑娘的脸面。 关月能看出来，黛玉是真的不大想管这些事，便干脆由她做主，捡了几样在金陵难得见到的玩意儿，装在描金点朱的上等檀木大籍子里，写了份礼单，帮着大红绸花，即刻命人抬出黛玉屋里。 “喏，这是贾府送来的请帖，十二月初八你表哥成亲。那天你可得空下来，趁早跟十一公主说一声。” 关月临走时将喜帖放下，红底滚金边的请帖，放在墨兰的桌布上，喜气的氛围实在是太扎眼。 “紫瑰，把请帖收起来。” 紫瑰本是去换新茶，听黛玉这么说，一转身，却没见自家姑娘的影子，跑出去问门口的李嬷嬷，李嬷嬷说眼角好像是扫到姑娘红衣裳的裙摆。 情急之下，紫瑰又跑到门外去问，守门的小斯说黛玉临出门，将军已经派了几个人在暗处跟着，紫瑰这才放心，大冬天急出一身汗，被门口冷风一吹，打了几个狠狠的喷嚏。 如今的黛玉已经说不上是常人，出了门，察觉到后面跟着的护卫，在热闹的地方隐了身形，轻轻松松就摆脱了。 绕到甄府青梅院墙外，黛玉望着墙头，一闭眼睛，忽然断断续续地低声笑了起来。 自诩不是什么灵敏的狗鼻子，隔着雨水，却还是满鼻子熟悉的味道。 越了墙头，入眼的是一片冬日的桃花林，一片两片的桃花在这样的季节里，仍然异常地开着，地上落满了被雨水打落的花瓣，沾了泥土。 黛玉穿过桃花林，一路上踩了一鞋底的落花，低头看去，鞋边有些花瓣烂了，在鞋面上溢出深红色的汁液。 纵使雨水阻隔了视线，在这样充满湿度的空气中，凤奚身上乱七八糟的香料味依然能传的很远，比之要略微淡些的，应该是青梅酒的酒香了。 廊下，凤奚见了黛玉，隔着廊檐下的雨帘，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开口问道：“要不要来一杯？” 黛玉笑了笑，坐到旁边，举起杯盏接过倒来的酒，抿了一口，还没尝到什么味儿，那边凤奚就低声道：“上次你及笄，神瑛带你来这里，我很开心。咱们仨是有多长时间没一起喝酒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些年，你和神瑛都来了下界，我一个人倒有些寂寞。” “什么寂寞啊……”黛玉喝了口手中的酒，皱了皱眉头，道出详情：“你还不是在上面偷不着酒喝。” 凤奚乐呵呵的凑了近了，将手中的杯盏一扔：“嘿嘿，上次宝玉教你酿的酒，实在比不过从前，姓古的那老头，又从来不酿青梅酒，你绛珠现在不是回来了嘛，便酿个几瓶，让我解解这几十年的馋隐？” “呵，果真是假的比不上真的……”黛玉盯着自己手中的杯盏，如今喝起来，却是难以下咽，还真的就跟凤奚说得一样，再看看一院子的桃花，这样不败的桃花可不就是宝玉从她花神殿里移栽过来的，只是弄得再像，终究不是她花神殿前的那一片。 哪知凤奚听了黛玉的话，以为黛玉是在说自己，着急忙慌的解释起来：“你可别又误会了，带你去离恨天是我自己的主意，神瑛那小子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你想起从前的事，对他来说，你是黛玉也好，是曼珠也好，是绛珠也好，其实都一个样。” 末了，解释的不够，还不忘刺旁人一记暗刀，添了句：“反正，神瑛跟那个叶少可是不一样，你可别把我兄弟归为那一路货色啊！” 凤奚接下来噼里啪啦说了一溜，黛玉托着脑袋在那里发呆，愣是没理睬他，凤奚也不气馁，反正他和绛珠的相处模式，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从来就是他在旁边瞎起劲瞎闹腾，人家根本就敷衍他，有时干脆都懒得搭理。 过了半晌，黛玉突然没头没脑的就来了句：“我跟你相交几百年，从来都没听你说过神瑛这么多好话。” 凤奚怔了怔，颇为感慨道：“哎呀哎呀，还是先前的黛玉小丫头好啊，最起码还能对我有些尊敬。” “你确定那是尊敬？要不要听听先前我心里怎么评价你的。” “说来听听。” “一届妖妇。” “……” 凤奚这些年在上面，确实没什么说话的人，寂寞的很。这会儿终于能好好叙叙旧，说够了，笑够了，心中还是不觉得圆满，想起神瑛的那档子事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性地问：“我说，神瑛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你现在还有心情和我在这干坐着？” 有些苍白的雾气浮动，一直漫到廊前的凉阶上，虽然看不清颜色，林中桃色却一片一片很是分明。黛玉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没说话，雾气漫到了裙角上，她挥了挥衣袖，薄雾便开散在风里。 凤奚瞥了黛玉一眼，心里软绵绵的气恼，她一直都是这样，不论多么浓烈尖锐的负面情绪，只要一碰到她，最终都会变成棉花一样的无力。 凤奚沉闷地笑了一声，每一句话的语调都扬了起来：“莫不是你下来历练一趟，看开了？等到了那天，你还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观礼，看他取得如花美眷，带着娘子跟你敬酒的时候，顺便跟他道声恭喜？那我还真要佩服你心胸宽广了……” “啪！” 黛玉手里的杯子被狠狠摔在地上，凤奚看向黛玉那双跳动着怒火的眸子，不禁向后缩了缩，生怕对方拿鞭子抽他。 “你又何必讽刺我。”黛玉嘲讽地看向凤奚：“你以为我花那么大力气，特地逼阿罗让神瑛托生成女儿，是为了什么？那朵牡丹天上地下，吹灰之力都不费，就占尽了便宜，我之前那番力气，到头来还给她做了嫁衣？” “神瑛要和薛宝琴还是谁成亲，我不管，可他要娶薛宝钗？哼！想都别想！！” 凤奚只觉得喉中干灼如焚，满桃林的花枝抖动，黛玉火红的裙摆从林中托过，地上的落花在前方翻滚，散开一条甬道，像是欢送主子离去。 眼看着黛玉翻过墙头，凤奚看着满院子狼藉，悄悄在后面骂她丝毫不知洒扫人的辛劳，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本想喝干那几瓶挖来的青梅酒，只是酒还没喝完，想起那丫头的话，忍不住笑了开来，不由暗道：“废话那么多，没一句在点上。就知道死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