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守岁
一家人草草吃了午饭,搁下碗筷,立刻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早几日前,谭氏便已经从村里和镇上买回了不少食材,这些东西在林初荷眼里或许算不得稀奇,但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却是一年之中难得吃上几回的美味,烹饪起来,也就格外的花心思。午时未过,厨房里已是一片煎炒烹炸之声,各家各户的食物香味蔓延开来,在空气中融汇到一处,原本寒冷的冬日,便添了两份节庆里特有的暖意。 简阿贵和简老爷子领着简兴旺、简吉祥在堂屋里闲聊,林初荷便在厨房里帮着谭氏做菜。简如意说是来帮忙,然而实际上,却一直抄着手在旁边溜溜达达,能搭把手递递东西就算不错了,大多数时间,她都黏在谭氏背后,说两句俏皮讨好的话,哄得她娘扑哧直笑,明知她躲懒,却也不肯训斥她一句。 小叶村的年夜饭向来吃得早,到得申正时分,各样菜色陆陆续续便上了桌。 咸蛋黄蒸rou饼、香煎豆腐、搁了海带和白菜的年糕汤,干豇豆烧猪脚,还有陈记买回来的烧鸡以及几样清炒小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最中间是一道烧成糖醋口儿的鲤鱼,色泽红亮油润,光是看一眼,就引得人食指大动。 “上桌上桌,咱自家人,没那么多穷讲究。”简阿贵搓着手,招呼他爹和几个孩子入座,抽空回头对林初荷道,“丫头,去院儿里搬两坛酒进来,顺便叫宝儿回来吃饭,别在外头玩炮仗了,仔细炸着眼睛。等他进来了你就把院门关上,今儿可都不能出门了啊!” 林初荷应了一声,便走到院子外,真个看见简元宝抱着一堆小鞭炮在门口点着玩儿 “走吧,吃饭了,今儿菜可好了。”她低头冲简元宝笑了一下,牵着他走进院子,顺手便闩了门,从院子里抱了两坛酒,进了堂屋。 因为是过年,这一天,女人们也一起上了桌,简兴旺敲开泥头在每个酒碗里都斟上酒,见大家都坐下了,简阿贵便端着碗站起来,咧嘴嘿嘿一笑,正要开口,谭氏就忽然梗了脖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咳。 “又咋了?”简阿贵尴尬地挠了挠脸,“这年三十儿吃年夜饭,我咋说也是当家的,还不兴说两句啊?” “嘴长在你身上,你爱说就说啊,我又不曾拦着你。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话上不得台面!”谭氏说着,便眼睛一溜,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竟有几丝妩媚之态。 林初荷忍不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谁能想到,凶猛如豺狼虎豹的谭氏,也会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四十来岁的人了,一颦一笑间竟还有些许少女之态,当年,她便是靠着这一招,将简阿贵拿捏得服服帖帖的吧?怨不得她生出来的女儿也如此逆天! “嘿嘿,那我随便扯两句,反正咱都是一家人,说得好不好的,你们甭笑话就成。”简阿贵打了个哈哈,端着酒碗道,“今年咱酒坊生意还成,吉祥的身子眼看着也有了点起色,虽有些不尽如人意的事儿,咱都一起扛过来了,也没啥大不了。” 他说到这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简如意一眼:“这来年吧,我就盼着老天爷保佑咱酒坊能蒸蒸日上,吉祥的病彻底断了根儿,秀兰平平安安的给咱家添上个大孙子。至于如意嘛……还是得找个可靠的人儿,也好能有个着落,咋说……”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简如意听到这话就有些不乐意,扭了两扭,撒娇似的道。 “咋的,还说不得你了?”简阿贵拉下脸来,“难不成你还想赖在家里,让我和你娘伺候养活你一辈子?你那些个事我都不稀的说,大过年的,你可别找不痛快!” “行了行了,我就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不信!”谭氏上赶着拍了他一下,皱着眉头道,“如意就算要再嫁,那也得慢慢寻摸个可心的人,你在这儿着急上火的有啥用?别尽着说废话了,好容易松快一天,咱乐乐呵呵地把这顿饭给吃完喽,成不?” 简阿贵也就依言闭了嘴,朝谭氏脸上张了张,悻悻然坐下了。 这顿年夜饭吃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拾掇干净时,天已经麻麻黑了。 大年三十儿,小叶村向来有守岁的习俗,早早地关了大门,吃完饭后,一家人便聚在一起谈谈笑笑,直到过了子时,新的一年正式到来,才能各自回屋睡觉。简阿贵张罗着在堂屋里生了一个炭火盆,把简老爷子和简吉祥安顿在铺了厚棉被的竹塌和躺椅里,身上盖上一床毯子,其余人围坐在旁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些闲话,不外乎将各家各户的杂事当成笑话议论一番。林初荷就坐在简吉祥旁边,时不时地拨旺火盆,替他将身上的被褥掖一掖。 临近子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呼叫声:“简叔,简叔!” 简兴旺跑出去看了看,回来时便笑呵呵地道:“老孙家的二小子孙定趴在墙头上,说是他们家要放焰火了,叫咱出去看呢!” “嘁,就他家会显摆!”谭氏不屑地歪了歪嘴,“那玩意儿放上天,嘣地一声啥都没了,有啥好看?” “娘……”简兴旺就凑上去,拽了拽她的衣角,几个孩子也都眼巴巴地瞅着她。 “干啥?你们还真想去看哪!年三十儿都得留在自己个儿家里,不能出门,这规矩你们是知道的,还要我再说一遍?”谭氏有点不高兴,瞪着眼睛道。 “娘,我们不出去,就在院子里看。那焰火看着多喜庆啊,让我弟也跟着沾点喜气呗!”简兴旺委婉而坚持地道,“宝儿长这么大,拢共也没看过几次焰火,荷妹子从前住在山上,恐怕更是见都没见过,你就让我们几个在院子里瞅瞅吧,行不?” 大过年的,谭氏实在也是不愿意闹的大家伙儿都不痛快,朝自己几个孩子脸上望了望,不情不愿地挥挥手:“去吧去吧,都给我小心着点,倘被那火星子溅到身上烧坏新衣服,我可不跟你们客气的!”
简吉祥霍地一声掀开被子,从竹椅里站起来,简兴旺便领着几个小辈儿呼啦一声挤挤擦擦地冲出门,跑进院子里。 简元宝个头小,因为怕他看不着,简兴旺便把他抱到墙头上坐了,转过头来问林初荷道:“荷妹子,你能瞅得见不?要不哥推你一把,你也挨着宝儿上墙头?” 林初荷冲他摆摆手:“不用了大哥,反正我听说焰火都是要放上天的,我在哪儿看都是一样,不……”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得隔壁院子里闪起一阵耀眼的火光,紧接着便是“砰”一声,一朵焰火炸向半空中,开出黄灿灿的花,片刻停顿,便落下玩点细碎的火星,黑漆漆的夜空,霎时间犹如白昼。墙那头,便是一阵拍手欢笑之声。 几个人都愣住了。这个年代的焰火,花样算不得繁复,颜色更是有些单调,但在这寒浸浸的夜色中,它倏然绽放,就像是世上最绚烂的花。不知怎地,林初荷突然就想起她前世的那个家。 祖父祖母都是北方人,一到年三十儿就要包饺子,格外讲究团圆二字。那时候她工作繁忙,若没能按时赶回去,向来疼她的祖母,往往会将最好的饭菜收起来不给任何人吃,直等到她回来了,才兴高采烈地拿出来。这一朝重生,往后想再见他们,恐怕是不能够了……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眼睛一眨,眼泪便掉了下来。 自打来到简家,她每日里似乎无暇细想过去的生活,然而这除夕之夜,却让思念变得格外浓重,不能躲避,也无法忽略。 “呀,这是……咋的啦?”韦氏站在她身旁,无意间朝她脸上看了看,见她居然哭了,立时便有些无措,“好好的,哭啥?” 简吉祥也有点愣神:“荷妹子,你是不是……” “大过年的,再懂事也是个孩子,荷妹子这多半是想家了。”韦氏就叹了一口气,怯怯地伸出手臂,将林初荷揽到自己怀里。 “妹子,你别难受,一个人在外头,连家里人的面都见不着,这种感觉,嫂子明白。”她轻轻摸了摸林初荷的头发,声音低得有如呓语,“你要是不嫌弃的,往后,你就把俺当成你的jiejie,俺虽然不中用,但是,肯定一辈子都对你好,把你当亲妹子一样的看待。真的,俺不哄你,你是个好孩子……” 林初荷抬头看她一眼,把脸埋进她颈窝里。 我们都无比重视承诺,往往像宣誓一样至真至诚。但很多时候,那些说过的话,最终,只能变成一缕轻烟,于空气中消散,再也寻不回,看不见。 ==========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