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烙春饼
话音未落,谭氏就从厨房里蹬蹬蹬地跑了出来,一个箭步掠到简吉祥跟前,未曾开口,眼睛居然就湿了。 “我是也盼夜也盼,若不是这一家子人不中用,实在撂不开手,娘真想在镇上陪着你啊!”她摸索着简吉祥的肩膀,声音颤抖地道,“二小子啊,你可把娘都要愁死了!眼下觉得咋样,那朱大夫,可把病根儿给你去干净了?” 简吉祥笑着道:“娘你别担心,你瞅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吗?在镇上治了这些天的病,旁的不说,至少我心口不觉得发闷了,那气儿也顺了不少,可见人朱大夫是真有本事。就是吧……荷妹子虽不肯告诉我,我心里头却也明白,这一趟,肯定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咱本就没啥富余……” “只要你能好,娘就算是砸锅卖铁,那都不带哼一声的!”谭氏连忙堵住他的话头,“如今你好好地站在娘面前,那就比啥都强,娘就算是再辛苦,心里头也是乐呵的,是甜的哪!啥都不说了,你赶紧回屋躺着去,好容易才子骨健实些,可别再给弄病了。”说着,就要把简吉祥往屋里赶。 “娘,朱大夫说了,不叫我老在屋里猫着,精神好的时候,就该到处走走,你们要有啥轻省的活儿,我也能帮着干。虽说大病靠治,那小病得养,那也不能成天躺着吧?”简吉祥就赶紧拦下她,“这一回,多亏了荷妹子陪着我,端茶倒水地伺候着,连一句埋怨都没有。还整里笑呵呵的。我左右不过是在那病榻上擎等着人照顾,她可是累坏了!” 谭氏闻言就转过头,朝正在和喜说话的林初荷看过来。 几不见,她依旧穿着去镇上时的那衣裳,脸上有几丝风霜之色,年纪小小的,眼睛底下竟有一片黑青,显然是连着好些子没睡好。生生给熬出来的。即便如此,她却仍旧是一脸的笑模样,挽着喜的胳膊,说到高兴处眯起眼睛来,眸子里微光闪啊闪的,从头到脚透着机灵。 买回来的童养媳,咋打发她干活伺候人都是该当的,只不过。这丫头瞧上去,还真是比她那不成器的大闺女,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来的大儿媳妇招人稀罕。谭氏思忖了片刻,便直着嗓子微略有些不自然地道:“荷丫头,一回家就缠着你喜嫂子干啥?人是特意过来帮我烙饼的,为的就是怕我忙不过来。你大哥烧了水。你赶紧去洗澡把衣裳换换,说话就吃晌午饭了,咱今天吃饼。” 这饼,是每年立当天小叶村必备的一道吃食。萝卜丝、细粉条、韭菜和豆芽炒熟之后,裹在烙得纸一样薄的面饼里,再加上一条切得细细的葱白,有钱人家也许还会搁上酱,卷起来蘸酱吃,喷香爽口。让人吃起来没个够。林初荷这些天在镇上。每顿饭都是糊弄过去的,此时听谭氏这样说,便笑嘻嘻地应道:“知道了娘,我这就去洗澡。还真是饿坏了呢!” 谭氏睨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虎着脸看向简阿贵道:“我知道吉祥今天回来,你心里恐怕是喜得都要发疯了,但你也不能啥都不管吧?我问你,如意呢?她弟今儿个回来,也不知道去接一接,这都啥前儿了,还在外瞎晃dàng)不着家!” 简阿贵撇了撇嘴,道:“哼,咱家这大闺女主意大得很,我这当爹的,连一门亲事都给她做不了主,可是管不了她!” “放你的,你自己子立不起来,还他娘的有嘴跟老娘絮叨!”谭氏也不顾喜这个外人在场,赶上来照着简阿贵的股就踹了一脚,“赶紧出去找找她,难不成还让全家人等着她吃饭?” 简阿贵被她踢得朝前一跳,跑出去好几步,嘴里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不不愿地弯出院门。林初荷和喜又寒暄了几句,便自回房舀了换洗衣裳,进沐房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出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了桌,简阿贵也把简如意给找了回来。 “今天你们娘儿几个也别在厨房吃了,大家一起上桌子吧。”简阿贵低声下气地对谭氏道,“我去把我爹也叫过来行不?今儿立,吉祥也回来了,双喜临门,一家人闹闹,这多好?!” “要去就快去,甭在这唧唧歪歪的,话里话外好像我克扣你老子似的!”谭氏下死劲儿瞪他一眼,转头就对简如意喝道,“你又给我死到哪儿去了,不知道你弟今儿个回来?成天价地疯跑,事儿这么多也不给我搭把手……你可给我把皮绷紧了,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简如意扭了扭腰,撒耍赖道:“娘,你看你,我弟病好了回家,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别跟我横眉耷拉眼睛的行不?我这不是怕我手脚笨,给你帮了倒忙吗?你别发火,我这就去摆桌子去,这总行了?” 说着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谭氏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再看向喜时,却立刻浮上满面笑意:“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喜啊,你就留下来跟我家一块堆儿吃顿饭,好不?” “不用了婶子,我婆婆本来就是打发我过来帮忙的,这会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喜十分欢实地笑着道,“您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今儿可得好好亲香亲香,我就不掺和了。” 说罢,就将系在腰间的围裙接下来,和诸人告了别,走出院子,回到隔壁孙家。 简阿贵叹了口气,道:“人老孙家,对咱真是没的说,咱欠着他们那么多钱,人家只当是没这回事,该咋做还是咋做。这份,我估摸着到老咱家也还不清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你还有嘴说!”谭氏翻了个大白眼,踢踢踏踏地进了堂屋。 ========= 这顿晌午饭,全家人自然是吃得其乐融融,除了韦氏被明令卧歇息,不能上桌以外,其余的人都团团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闹。 谭氏虽然凶悍,又不讲道理,但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家庭主妇。她烙的饼里裹了萝卜、粉条和韭菜,此外还有摊成金黄色的鸡蛋,搁上一条翠鸀翠鸀的小葱,蘸上酱咬一口,满嘴里都是新鲜蔬菜的清爽和鸡蛋的鲜香。简吉祥回来了,拖了多年的病终于有了盼头,全家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话也特别多,各种声音在不大的堂屋里绕了一圈,又汇集在一处,撞进耳朵里嗡嗡直响。
简吉祥也和大家一起坐在桌上,喝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两个饼。当他伸长筷子想去夹第三个的时候,却被谭氏拦下了。 “别胡来啊!”她一脸认真地道,“娘知道你这病好了大半,可能胃口也开了。但是再咋说,你也没好全乎呢不是?这东西可不能乱吃,万一再做出啥病来,那你……” “娘,不碍事的。”林初荷就在旁边接嘴道,“朱大夫说了,我哥的病虽然重,但吃东西也不能太讲究。咱从前每天都给他吃点稀粥啥的,虽然出不了错,但是把子骨也给养虚了。临走之前,朱大夫还特意吩咐我说,让我哥啥都吃点,只别沾那起燥的东西就行。” 她说着笑了一下,对简吉祥道:“不过哥,你今儿可也吃得差不多了,胃口好那也得慢慢来,两三年都没咋好好吃东西,咋能一气儿塞那么多?那还不把肠子肚儿啊都给撑坏了?” 简吉祥闻言便搁下筷子笑道:“那行,那我不吃了,就在这儿陪着你们说说话,那也好。” 谭氏这才放下心来,竟破天荒地给林初荷夹了一个饼,搁进她碗里。虽什么话也没说,但那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对这个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并且能对她儿子进行有效劝说的童养媳,她很认同。 林初荷也不客气,夹起饼来咬了一大口,冲谭氏笑道:“娘,你手艺真好,烙的饼太好吃了!” “那你就多吃点,咱家得勒紧了裤腰带过子,好东西供不起,这两张饼,还能让你可着劲儿的吃。省得回头你就上村里唱,说我连顿饱饭都不给你。”谭氏面无表地道。 这女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一句好话,偏偏要在后面接上一句难听的,渀佛生怕让人觉得她也是个正常人一般。林初荷自然是懒得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换做那起诚惶诚恐惯了的,比如说韦氏,就难免会把这话搁在心里。 吃过饭,众人搁下碗,林初荷就帮着谭氏把碗筷收拾了,舀到厨房洗干净。这天头很好,简兴旺把韦氏从屋里扶了出来,让她和简吉祥一起坐在小院儿里晒晒太阳,自己则跟着简阿贵,准备到隔壁酒坊做事。 林初荷收拾妥当了,也想跟着过去,最主要的,是打算瞅瞅她那一坛猴儿酒酿得怎么样。这事儿在简家如今已不是秘密,简阿贵也亲眼瞧见了那个塞满了各样野果的大酒缸,知道林初荷的意思,忙拦着她道:“丫头你别急,忙活了这些天,在家先歇歇,有啥事都明儿再说,正好爹到时候让顾老头帮着给出出主意。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到一阵车辕之声,偏过头朝院子外一望,就见一辆大车停在自家门口,上面陆陆续续走下来几个人,径自进了简家院子。为首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声音响如洪钟:“我外孙生了大病,你们怎么还藏着掖着,不知道找人跟我言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