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挖坟掘尸
天边的落日一点一点暗下去,一丝余晖也不剩,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一片树林。 一群老鸦扑棱着翅膀,“呱呱”从树枝上齐刷刷飞起来,零落下几根漆黑羽毛。 一男子眼见那毛要掉在头顶上,抬手挥了一下,羽毛落地。他的人头也落地,溅出一地鲜血。 二十几人,大气都不敢喘,没有一个人侧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直到手脚几乎都僵硬了,才听一个尖细的声音:“礼毕……” 呼吸之间,如释重负,却不敢表露出来。所有人齐刷刷往后退一步,注视着站在最前方,如黑罗刹般肃穆的男人。 “对王妃不敬,死有余辜!”冷酷无情,漫不经心,似乎像是在说一条狗。 早有人把尸首拖到远处,盘踞在上空的乌鸦们,等待这鲜活的美味已经许久,立刻黑压压一片俯冲下来,尖利地叼啄着尚带着余温的人rou。 不多时,丰满精壮的尸体,剩下支离破碎、坑坑洼洼的躯干,以及鲜红的、流满一地的血水。 夜幕降临,发号施令的男人抱着墓碑,神情黯然了许久,才叹口气,踉跄着离开。 剩下寂寥的树影,婆娑摇曳,愈显阴森。 三条黑影出现在坟墓前,女子孑然而立,一身缟素,宽大的袖口迎风飘起,斜飞的黑发发梢打在墓碑上,说不出的阴冷恐惧。 她跪在墓碑前,眼神迷离,不知望向何处。白嫩如葱根的手指细致的抚摸墓碑上深深凿刻的每一个字,似乎要活活印刻到一双rou掌中。 “楚王爱妃傅余婉之墓”,那是他的笔迹,她认识。上面的九个字,是他花了五个昼夜,一笔一划的刻上去,似乎在诉说着他的“爱”,他的深情。 看在她的眼里,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带着倒刺,一点一滴在她心底,刺成一个“恨”字,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呕……”胃里一阵恶心传来,她扶着墓碑大口大口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个男子点燃带来的煤油灯,罩上灯罩,劝慰道:“这地方是恶心,不然咱们早些回去吧。”他们以为她是看见了边上那具残忍可怖的尸体。 女子站起身来,清泠的眸子里坚毅如冰,薄唇扬起一抹轻笑,妖媚动人:“活还没干呢。”她恶心的,是男人的痴情作派。人已不在,作给谁看? 男人们四目齐齐望过去:“霜子,你真要……”话里是迟疑和期盼。 “是!”斩钉截铁的语气浇灭他们的希望:“挖出尸体,挫骨扬灰!” 这个女人,为了所谓爱情,抛弃家人,忘记尊严,践踏自尊,活得卑微而不知羞辱,她可怜她,也恨她。 有什么资格入住如此华丽的坟墓? 两个人惊悚的对望一眼,冰冷的话语中,他们绝对没有感觉错,这是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迟疑片刻,再抬起头来,就下定了决心,用随身带着的铁锹,从坟墓的边上,一锹一锹挖了起来。 饶是凄冷的秋天,挖坟掘尸的事情,也干得两个人脊背凉飕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一阵阴风吹过,吓的瑟瑟发抖,几乎连锹也要握不住。 名叫霜子的女人白衣胜雪嘴角噙笑,柔弱无依的身姿站起来摇曳生花:“有劳二位哥哥,待事成,meimei一定好生答谢。” 吴侬软语直勾勾绵软到他们心里,引得男人们心神漪荡,忍着恐惧和恶心,继续干那“遗臭万年”的缺德事儿。 金丝楠木的棺材完全呈现在眼前,霜子往前走几步,扶着其中一个男人的肩,缓缓下到坑里。男人眼中已经显出贪婪的红光,垂涎欲滴的看向女子:“开?” “开!”女子点头,伸手递给他们一把锋利的匕首:“吹发可断。” “吱呀”一声,棺盖打开,缓缓推到一边,男人们凑过头去,一个个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就往里头捞,拿出来的金银珠宝,不住往怀里兜。 等实在放不下,才停下来,看着冷眼旁观的女人:“霜子,这棺木里装的是谁呀?” “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霜子冷笑:“死人的钱都敢拿,刚才挖人家坟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这样大胆。” 男子“桀桀”怪笑起来:“怕什么,根本没有死人。” 什么?霜子吃了一惊,把手中的油灯举近了看过去,棺木中除了陪葬的珠宝首饰,一席铺在棺底的上好绸缎,果真什么都没有! 疑惑的神情在冷冰的面上盘踞,旋即变得冰凉如水。楚王妃傅余婉明明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再也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因为,她就是死去的傅余婉,只是,借着这个瘸腿丫鬟的躯壳,灵魂又活了回来。 死而复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个轻信男人,轻信闺蜜,结果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女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她恨从前的自己。 许久,霜子爬上坑,留下坑里的两个人,不断将怀里逊色点的珠宝,换成更小巧更值钱的。 一条玛瑙项链被扔上来,落在霜子的脚边,掏钱的男人头也不回:“霜子你逗我们呢,尸体都没有,你给谁披麻戴孝呀?”他一直很奇怪,霜子明显是恨这个人的,却又头戴黑花尊重异常。 “自己给自己披麻戴孝,怎么会有尸体呢?”上面传来柔媚的女声。 男子的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的看着霜子,一阵冷风吹过,突然“噗通”一声倒了下去,声息全无。 另一个男人吓得大惊失色,手上的宝石戒指统统取下来,哆哆嗦嗦放到棺木里去,却颤抖着掉了一地。对着霜子跪下膜拜,嘴里念念有词:“饶命啊,饶命啊,小的无意冒犯……”说话间喉头一甜,一股腥黑的血喷出,人就顺着棺木滑了下去。 霜子站在上面,冷冷的眸光睥睨脚下冰冷的两具尸体,从怀中掏出手套戴上,把项链和几件值钱的物品用手绢包了,塞进怀里,棺盖盖上,用铁锹一锹一锹的填着土。 等一切恢复原样,她走到墓碑边上,抚摸着上面的名字,似乎在倾诉,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你在这里,山清水秀,荣华富贵。他还在你棺木上涂了毒药,怕有人打扰你的安宁。瞧,他对你多好。” 说着说着“桀桀”怪笑起来,音量陡然拔高:“傅余婉,他对你好吗?真的好吗?连个尸身,都怕被人看见,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他在棺木上涂毒药,是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你是个傻女人,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女人!” 凄厉尖锐的叫喊回荡在漆黑森冷的树林,瘆入每个毛孔。被吵醒的老鸦又扑棱着翅膀焦躁不安。 女子缓缓起身,边走边脱下身上的白衣,丢进树林边的小湖中。慢一拍的左腿,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线,在一晃一晃油灯的照亮下,像木车轮的辙。
她是个瘸子,左腿,微跛。 “恶臭难闻,行人避让……”倒夜香的老刘头,咳着吐痰的声音回荡在府宅后方小弄里,见着眼前人,笑着打招呼:“霜子,起夜呀。” 霜子点点头,拉紧身上披着的衣服,从后门闪身进去。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瞪着眼睛看着房顶,感受着黎明来之前的黑暗,脑海里残存的记忆,一点一点生长出来,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痛得她夜不能寐。 这是第七日了,从她醒过来开始。七日停灵,吉时下葬,她看见傅余婉的尸体放入金丝楠木的棺材中,风光大葬。母亲哀嚎,白发人送黑发人;哥哥拄着拐杖背对着人偷偷的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她的相公皇甫北楚,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胡子渣拉,容颜憔悴…… 她轻蔑的冷笑,什么是伤痛入髓,刻骨铭心,还未知呢。 窗外泛起鱼肚白,霜子起身换衣服。一瘸一拐的收拾好自己,王嬷嬷在门口,分派今天的活儿。 这里是楚王府,她是最下等的浣衣丫鬟。 分到盆里的脏衣服,似乎比昨儿个要多,霜子没有参与其他丫鬟的抱怨,老老实实的端着盆子,接了水,到最偏僻的角落,坐在熟悉的石头上,开始捶打。 几件脏衣服落在盆子里,头顶上传来命令的语气:“喂,瘸子,帮我把这几件衣服洗了,今天的活太多。” 秋叶看着闷声不吭的霜子,“攸地”站起身来,冲丢衣服的丫鬟怒道:“凭什么让霜子帮你洗?大家活儿都多。” 丫鬟轻笑一声,面带鄙夷:“凭什么?就凭我是沈侧妃身边的香莲,哦,过不了多久,就是楚王妃了。别看我现在在这儿,那不过是犯了点小错的惩罚而已,几天就回去了,你们最好识相点儿。” 秋叶气得把衣服往盆子里一丢,溅起一淌水花:“霜子!” 霜子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秋叶,手还下意识的搓着衣服:“我没关系的,洗就洗了,既然是侧妃身边的香莲jiejie,那我把你这几件衣服,仔细的洗。” 香莲听着这话很是受用,叉着腰趾高气扬的走了。 秋叶还想说什么,见她眼神虚无缥缈,把话咽了回去。霜子自从上次偷东西被打断了腿,几乎像变了一个人,偶尔说句话,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悻悻的放弃反抗,从霜子的盆里捡两件衣服用手搓着。霜子头也不抬,似乎她帮或者不帮,根本与她无关。 从早上洗到晚上,一双手在冰凉的水中泡得又红又肿,霜子这才抬起头,将中午领的馒头吃了几口,再把上午洗过晾干的衣服叠整齐,交给王嬷嬷,由各房管衣物的丫鬟来领。 香莲是么,沈侧妃的贴身丫鬟是么?霜子恨恨的将手中衣服抓紧,顿时手心一阵麻痒。 沈雪如,前世你害我胎儿,夺我丈夫,争我宠爱,设计我娘家家破人亡,你以为傅余婉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的孽债,就不用再偿还? 休想。 这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