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夜龙泉壁上鸣(上)
卷首: 静坐芸窗忆旧时,每寻闲绪写新词。纵横彩笔挥浓墨,点缀幽情出巧思。——《再生缘》 ************** 入夜,京城魏相府外,一队巡逻的差役刚刚走过,就见一个黑影敏捷地跃墙而入。 黑衣人的身手很是轻盈,周身暗色的夜行衣已巧妙地融入夜色。此人黑布遮面,看不清相貌,只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格外沈静,全然不像是正在做这等乱法犯禁的样子。 几个端着茶盘的下人匆匆走过。黑衣人小心的躲到相府的花园中,周身的黑衣隐在假山石的阴影中,难以分辨。 就听房中一个管事说道:“相爷回府了,叫三公子去书房呢。”有人应了一声,匆忙地奔向后院。 黑衣人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了计较,快步闪身而出,暗暗跟随家丁,直奔书房的方向而去。 相府的书房中,一个略显老迈的身影正在踱步。五十多岁的左相魏列夫乃是如今朝中第一人。魏列夫早在先帝年间便深得宠信,新帝登基时又有拥立之功,被尊为国柱。放眼朝中,近半官员乃是由他一手提拔,这份知遇之恩稍加巩固,隐隐便有了党争之意。加之,右相一职尚在空缺,魏列夫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新帝成宗召见魏相之时也常常免去跪拜大礼,而以国师相待。 魏家有两大憾事,一是长子早丧,二是没有女儿。长子魏鹏扬于十一年前,也就是先帝长业十一年随军出征,命丧塞外。传闻是因为贪功冒进,中了突厥的圈套。而当时的统帅护国将军梁兴见救援不及,只得全面交战,终未能救回魏大公子。后与突厥停战不到半年,护国将军就以里通外国的莫须有罪名被抄家下狱,为其辩护进言的户部尚书陆明峰和写诗反讽的翰林苏丰臣也先后被问罪下狱。不久传出二人狱中畏罪自尽。然而熟知因果的人莫不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除去了政敌,又报了丧子之仇。 想那陆明峰尚书少年得志,为人儒雅清高,一直不愿为魏相所用,处处秉公执法,已与魏党明里暗里交锋数次。翰林苏丰臣更是一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奇才妙人,但凡有无理不公之事,皆入诗词,嬉骂反讽的文风深得先帝喜爱,却也得罪了不少同僚。此事一起,不到数月之间三家名门骤然倾覆,立时轰动朝野,史称“三家案”。三家案闹了将近一年,先帝蓦然悔悟,将还在狱中的梁兴将军及其在逃的家人赦免。不过陆苏两府已经家破人亡,陆夫人更是自尽殉情,听说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而苏丰臣尚未娶妻,有个名妓是其红粉知己,那名妓出事后也不知所踪。梁兴将军出狱后没多久也病故了,临终前将独子梁萧托付给亲属洛阳马家。马家后来迁走,至今再无音讯。 长业十二年,闻名朝野的三位名臣就这样身死家灭,朝中再无与魏相抗衡者。翌年,先帝驾崩,五位皇子明争暗斗,祸起萧墙。魏列夫看准时机,拥立了年仅十五的皇子均王登基,是为成宗,年号平隆。成宗皇帝只有一位皇后郑氏。若魏相有女儿,便可送入后宫封妃,只可惜天不逐人愿,本朝对选妃一事把关极严。平隆二年,魏相荐翰林萧氏女入宫,封为萧妃。 如今平隆四年,成宗皇帝登基以来首开恩科,天下学子莫不欣然应考。明日便要揭榜,今夜此时,想必成宗皇帝正在与主考的参知政事****忠商议头榜三甲的人选。而魏列夫则因三子魏雁辉的应考回避了主考之职。刚刚有人送来了信报,“三公子榜上有名,请魏相放心”。 但,这就必然不会是头榜人选。魏列夫思量着来人的语气,“头名花落谁家尚不知晓,陛下正与王大人商议,旁人一概不得过问。”看来这位少年天子已有培植羽翼的打算。 “三公子到。”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中等身材,唇红肤白,双眼微挑,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还有几分精明模样。“父亲,您叫我?”魏雁辉问道。 魏列夫微微皱眉:“兵部还是枢密院,你自己选一个。” 魏雁辉笑道:“已经发榜了吗,儿子早就说过定能考上。” 魏列夫沉声道:“哼,你还好意思,提前知道了题目,还没能进头甲前三,本想安排你直接进台省,但恐不能服众。更何况你二哥尚且外放做官,你也多历练一下。枢密院中,为父的亲信不少,你过去后,自有人会提携。” 魏雁辉的二哥精明能干,现任越州州牧。父亲自从大哥身故之后更加偏爱二哥,对自己总有几分不信任,也令魏雁辉稍感不满。他听到父亲此言,冷笑道:“父亲既然已经安排好,儿子从命就是。枢密院也是个好去处,儿子自会早日立功。” “你懂得就好。去吧,早点打点一下,记得后日琼林宴中与同科学子多多交好,广积人脉。”魏列夫挥挥手,让他退下。 魏雁辉略一施礼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父亲,这一科的状元会是谁?” 魏列夫皱眉道:“还不知情。多半是那个陈玉泉,他父虽然也回避阅卷,但人家与你不同,是有真才实学。陛下前日还称赞,说其人乃京城才子之首。” 魏雁辉哼了一声,“陈大学士的公子啊,也难怪。不过就算状元又怎样,进翰林院修书?嗯,果然好才干。”说完拜别父亲,推开房门离去。 门外的黑衣人在他出来的一刹那闪身上了屋顶。魏雁辉只觉眼前黑影一晃,奇道:“什么人?”
屋顶上的黑衣人屏息而俯,这位三公子正朝着园中那片树丛花草细看。黑衣人正要安心,就听魏雁辉叫道:“大胆,还在躲躲藏藏!再不出来就当贼人拿下!”他这一喊把附近十几个家丁家将都引了来,纷纷问道:“三公子,出了什么事?” 魏雁辉指道:“那片花草后面,躲着人,用火赶他出来!” 那黑衣人居高临下,正在奇怪。忽然,园中花草旁的影墙后果真晃出一个人影,也是全身漆黑,脸上蒙面,居然还有人跟他一样夜探相府! 但见那群家丁家将围了上去,边打边嚷嚷。那人处变不惊,身手不凡,十几个人将他围住却近不得身。屋顶之人仔细观战,但见此人功夫硬朗,身手矫健,犹在自己之上。只不过那群家丁越围越多,虽一时间不能奈他如何,却也难逃走,稍有迟误便会被擒。屋顶之上的黑衣人略一迟疑,从怀中摸出一条长索,向其甩去,喝道:“接着!”下面那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长索的末端。一提一拽之间,二人飞身出府。 出府之后东钻西藏,二人来到一处幽暗小巷中。前一人收了长索,对那个同行者说道:“不会有追兵了,阁下自己小心,就此别过。” “且慢。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请教恩公高姓大名,容晚生他日道谢。” “你我这身装扮,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隐姓埋名。道谢什么的,就不必了。” 那人笑道:“原是我糊涂。”他忽然伸手摘了自己的面罩,抱拳道:“在下梁振业,此番来京乃是为报家仇,立志兴邦振业。恩公不愿赐教姓名也无妨,既然今日同行,他日未必不是朋友,若有需要,敬请吩咐。”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只见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眉宇间英姿勃发,并非惯常的那些鸡鸣狗盗之士,想来也是有些背景。“梁兄,幸会。相府此后定会加强防范,不要再去了。多加小心,就此别过。” 黑衣人没有通报姓名,也不曾显露面容,便径直转身离开了。梁振业还留在原地,回想到那位恩公身形修长,声音低柔,想来年纪也不会大,但行动敏捷果敢,功夫纯熟内敛,俨然大家风范,多半也是个少年高手。不知他来相府所为何事,说不定与自己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之间,等他回过神来,连忙追到巷外,却见大路上空空荡荡,来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