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孤身
夏季的夜晚并非万籁俱寂，至少虫蛙的叫声是连绵不绝，房屋中，杜英珍有些坐立不安，三仔也不知道又野哪去了，天都黑了，还不见回来，叫丈夫去找，结果这一找也是找到现在还未回来， 再次抬头看看窗外，月已升空，万物朦胧，她转身走去房门，准备打开门去院门口看看，忽然听见木栅打开的声音，她一喜，以为是风曾元回来了，却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大伯，大伯——，” 杜英珍一怔，一时没听出来是谁， “大伯——，快开门，我是二丫，”急促的喊声再加杂着拍门声，让杜英珍立时浑身寒毛竖起，二丫？她没听错吧？ “大伯，快开门……，”曲凤玉在外面急心之中带丝恼怒，拍门的声音不禁加大了些， “谁——，谁在那里？”是凤曾元的声音，杜英珍心中一松，这才去慢慢地拔开门拴，然后慢慢地打开门， 门外，朦朦胧胧站了三个人，不肖说，风曾元带着三仔站在院子里，而另外一个人影，背对着她，正面对凤曾元，出声喊道：“大伯，我是二丫，” “二丫？”凤曾元大吃一惊，夜色中，看得不甚清楚，他心中震惊又惊异，半晌之后，又急道：“真是二丫吗，快进屋，快进屋，” “咦，二丫姐，”凤曾元旁边的小影子出声叫了起来，他对这个jiejie还是有些记忆的， “进屋再说吧，”凤曾元说着走进屋去，三仔随着跟了进去，同时心中窃喜，本来他回来等着挨揍的，现在一出现意外，爹娘说不定就会放过他了， 曲凤玉跟着进了屋，她随意扫了屋内一眼，三年未见，大伯家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除了三仔长大了一些，然后她将目光定格在大伯凤曾元的身上，问道：“大伯，我娘亲呢？” “呃……，这个，二丫，你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这么晚？你一个人吗？”凤曾元没有回答曲凤玉的话，而是一古脑地把自己的疑惑问了起来，那个人不是去找她了吗？她怎么会自己回来的？ “我是一个人回来的，我自己打听着回来的，”曲凤玉心中有些恼怒，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我问我娘去哪了？我家为什么是空的？” 凤曾元和杜英珍面面相觑，三年多不见，二丫不但人变了，连性格似乎也有些改变，凤曾元心中虽然有些愧疚，但因为一直以来二丫看见他都是怕怕的表情，现在忽然一下子这么对他说话，他感觉非常的不满，但稍后想了想meimei的事情，也只得将这种不满压制起来，清咳了一声，面上带了一丝难过的表情，叹道：“二丫啊，你娘她，她始终是熬不过去，你走后个把月她就……去了。” 夜风，因打开了门而不时吹进房屋中，外面的虫叫蛙鸣此起彼伏，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曲凤玉却感觉似掉进了冰窖里，通体透彻地凉，脑袋翁鸣翁鸣的，一片空白， “二丫，娘病了，难为你了，” “二丫，记住娘的话，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坚强，不管娘在不在你的身边都要好好活着，好好等你爹爹回来， “二丫，出去外村了，可不比家里，凡事小心些，” “……，” 最后一次的话语，最后一次的见面，那些曾在午夜频繁做梦的梦境总是不时闪在眼前，不知不觉，眼泪花了眼，她相依唯命的娘亲……， “二丫，二丫……，”大伯的声音响在耳边，曲凤玉怔怔地看着他，眼光中骤然出现了恨意，是他，是他将自己卖掉的，是他让自己见不到娘亲的， “二，二丫……，”看到曲凤玉的神情，凤曾元没由来打了一个寒噤，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忙整了整神情，道：“二丫，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刚回来，要不先去休息休息吧，” 曲凤玉手握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凤曾元忙转头去向老婆杜英珍道：“去，把大丫房那里张床整理整理，让二丫先休息休息，” 杜英珍一皱眉头，想起那个杂货铺一样堆满了的床，有些不情愿，但看凤曾元脸色难看，便也不敢说什么，转身清理床铺去了。 曲凤玉像个木偶一样，也不说话，只是怔怔的， 凤曾元如坐针毡，当初他卖掉二丫，一方面也考虑了当卖身丫头虽然苦了点，但也比呆在穷乡僻壤的强，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二丫竟然还能回来，卖丫头的人不是说过，卖出去的丫头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的吗？而且……而且那个人不是去找她了吗？ 当凤曾元感觉心脏快承受不住的时候，杜英珍终于过来说床铺收拾好了，叫曲凤玉去歇息歇息，他看着曲凤玉默不作声地跟了去，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眼神再犀利，小孩子总归是小孩子，他想个法，总能哄得过去。 入夜，吹灯，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曲凤玉盘腿而坐，全身心空落落的，像是只剩下一架空壳，脑子里尽是娘亲最后的容颜……， 第二天，曲凤玉滴水未进，大丫和四丫知道她回来，并没有感觉到高兴，毕竟她们之前的感情就不怎么好，只是略略表现了一下对她的好奇，但之后看见她呆呆的样子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只是四丫安慰了她两句，她也没有回应。 凤曾元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一接近她就被带着恨意的目光看得无法说出话来，也只得由她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他meimei唯一的后人了，起初嫌她是包袱，但现在不同了，那个人回来过，他必须先确定那个人有没有找到她再说。 第三天，曲凤玉总算动了，随便吃了点东西，问过她娘亲的墓地之后，便一声不吭地走了，这让凤曾元稍稍放心了些，总算她没有做出意外的举动，关于卖掉她的事情，曲凤玉也只字未提。 凤锦娘的坟同村里的人一样，在村子后山的一块小墓地，曲凤玉走在弯曲的山道上，薜不凡的声音不阴不阳地响了起来，“我要是你，我就杀了他们，不着痕迹的，” “我娘是病死的，”曲凤玉站住了，向远处望去， “哼，可是他们把你卖了，不是吗？”薜不凡恨声说道，在他看来，凡是背叛的人都得死，而且还要死得很痛苦，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 “我还要在这生活下去，”曲凤玉望见了墓地，然后继续走去，娘说过，要她好好活下去，好好等爹回来， “……”，薜不凡一时无语了，这个小丫头在一天之间，把所有的前后利害都考虑清楚了吗？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所考虑到的吗？他有些怀疑了……， 曲凤玉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已到了墓地，那个小小的土坡，周围长满了青草，与别的坟头相比，显得弱小而萧条，前面立着一个精致的石牌，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曲氏凤锦娘之墓， “二丫，” “二丫，” “……” 眼泪又止住地流了出来，恍惚中，又是那熟悉的叫声，忍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哭了起来……， 荒野一般的坟地，戚戚的幼女哭声，天空响着闷雷，似乎要下起雨来，风，似想要吹走热燥一般，却刮得皮肤生疼……， 豆大的雨点开始滴下来，嗓子哭得嘶哑，她抚着旁边生满了青草的石牌，透过泪眼，一行小字映入她的眼帘——夫曲宵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