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大魏逸闻录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五章 惊天(二)

第二十五章 惊天(二)

    暗黑的天幕闪烁着点点寒星,乌鸦鸦的树木枝桠在微光中张扬舞爪地伸展着,上扬西郊的一处深山林野中突然响起嗦嗦的声音,两个人影陡然出现,惊起一只憩在枯枝上的老鸹,扑棱棱地扇着翅膀钻入密林深处。

    接着,不远处的密林里响起火石打火的声音和几声短促的马叫,一支火把点亮了,露出花奴抹花了的脸,他的发髻上还插着两束草,他举了举手中的火把冲着那两道人影挥了挥手。

    成箦用手掸了掸衣袖和下摆,密道许久不曾有人走,里头灰尘蒙蒙,幸好是深秋,没有什么虫蛇。

    三人牵着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林里,过了小半时辰,一道清澈的溪流反射着微光出现在众人眼前,成箦松了手中的缰绳,抚了抚马头,马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就小跑着凑到溪边饮水。他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伸直了一条腿,背靠着一颗大树。

    “今晚是进不了城了,这山野密林,深夜也无人,我们在此等天亮吧。”

    花奴将马鞍后系着的酒囊取下,递给成箦,“深秋夜冷,公子喝口酒暖暖。”

    成箦接过酒囊喝了一大口,就递给一同盘腿坐下的林晃。

    花奴已经在二人面前升了一小火堆,自己跑去溪边洗干净了手和脸。

    “西夷犯境,那些人就算再混账,也不能由得外族欺我大魏,粮草筹备自有我们的人帮衬着,发兵只在这一二月了。”成箦转了转头,“战前选兵入左右屯营,大概就在附近这几日,你可有准备好?”

    林晃笑了笑,道,“我先祖曾追随太祖皇帝身后打下大魏江山,如今我重拾长刀,投军驱逐蛮夷,也勉强算不堕了林家先祖之名。”

    成箦道,“西夷内乱刚止,新登位的西夷大汗便迫不及待地烦我边境,只怕是快到冬天,日子过不下去了。”

    只是他们过不下去,难道西疆的军士百姓难道就过得下去了么?西北气候不佳,粮食不易种植,日子本就艰苦,再加上大魏如今浑水似的朝堂,全为争权夺利,哪里曾关注过西北苦地,若不是大魏开朝几个皇帝的战战兢兢而积累下国库,恐怕祖宗基业都败坏在了一个小乞儿的手里!

    几人一时沉默。

    天边微微泛起白光,天快亮了,原本靠在蹲卧的马匹上打盹儿的花奴一下子惊喜,转头见成箦林晃早已在溪边洗漱完毕,连忙自责了几声,从胸前掏出一个扁平的木盒子来,一打开,原来盒子里分成了一个个小格子,盛放了各色的膏药。

    花奴用手指沾着膏药在成箦的脸上脖子上涂涂抹抹,不一会儿那个肤色黧黑,面貌平庸的徐校尉重新出现在林间,伸出两只玉白修长的手,沾了黑黄色的药膏抹了抹,手和手腕顿时就和脸上一般颜色了。

    “那个密道口放在那没事吗?若是被人发现……”临走时,林晃不放心地问了问。

    “放心。若是没有地图,这密道是过不去的。”成箦连头都没有调转,“上扬的神策大将军府,原本就是皇帝赐给心腹的宅子,通向宅子的密道不止这一条。密道的路线由皇帝一代一代相传,当年卞安焦氏有人住过,知道一条两条不足为怪。这条密道就算被我们知道了也无妨。”

    “殿下知道的东西真不少。”想起密道中的弯弯绕绕与数不胜数的陷阱与成焱手绘的一道地图,林晃默了默才道。

    “不,是戾太子妃才是。”

    当年戾太子身边的一个爱妾是太子妃的丫鬟,充作太子妃被拘禁在侧宫中身边,一场火将侧宫烧得干干净净,谁还认得出来全身焦黑的尸体谁是谁?

    太子妃顶着太子的妾室之名被投下牢狱,若不是看守牢犯的狱吏曾受她之恩,隐瞒了事实并照料于她,早就没命了,等到先帝以巫蛊谋反之罪诛杀了太子和他四个儿子,再假仁假义不做追究,大赦天下后,太子妃已在狱中产下一子,先帝想改口也晚了,只得将名字改作“焱”字,又命人送太子妃回太祖祖籍渝乡,太子妃也十分有胆色,逃出看管她的队伍,隐姓瞒名到了宗室之地,虽太子被贬为一介庶民,但有了宗室保护,性命至少无忧,从此母子两人退居一隅安静过日子,成焱六岁时,太子妃就去了,也无人敢接手抚养这个烫手山芋。若不是后来成珣死了,无人继位,谁还能记得起来那个从一出生就命运多舛的男童?

    “殿下所知均是从戾太子妃留下的手书中所得。”成箦用手中的长刀挑开身前的杂草,寻了一条林间小道,叹了一声,“或许这是命中注定,若是殿下幼时被带至京都,便也没机会回到故居去寻太子妃手书了。”

    林晃与花奴二人俱无言语,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又走了一阵,天色放明,终于到了山下的官道,三人略微整理一番,跨上马,便往城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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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拎着从厨房灌好的铜热水壶,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将guntang的热水注到屋角的架子上的铜盆儿里慢慢凉着,又去将桌上隔夜的茶水换掉。昙香捧着食盒进了屋子,瞧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了里屋,小青点了点头,昙香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子上。自己走到屋子里,伸手撩起暖阁上的绣幔。

    秦珂怕冷,睡觉总爱缩成一团,脑袋埋在了被窝里,背后却露出了一大块儿,无论夜里给她掖多少回被子,每每早晨都是这样。索性冬天还没到就挪进暖阁,省的夜里冻着了。

    昙香将熏好的衣物放在床边的矮榻上,自己坐到床边轻轻唤秦珂起床。秦珂从被窝里伸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眼神迷蒙坐起身,任由昙香替她换了衣裳。

    梳洗罢,秦珂出了里屋,瞧见桌子上摆好了早膳,便坐下来道,“姐夫回来了?”她对林晃的称呼总是改口不了,久而久之,在家中红裳也随她去了。

    昙香替她夹了一块如意卷,回道,“阿郎今早回来后,娘子脸上的神色似不大好。”

    秦珂的筷子顿了顿,问道,“怎么了?难道吵架了?”夫君出门一夜后再归家,做娘子看见他,脸上神色不好了,秦珂自然而然地就往歪里想了。

    昙香道,“不是,”她往屋外看了看,悄声道,“听阿郎说,西边要打起来了。”

    秦珂想了想就明白了。“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男儿雄心壮志,总是向往沙场战敌,西边要打仗,林晃必是想要投军的,沙场无情,刀枪不长眼,一个不小心……也难怪红裳听到后神色不好了。

    男人做事从来不考虑家中妻子怎么样,若是孤身一人死了便是死了,偏偏想上战场,还要娶个妻子回来替他忧心思虑。想着,秦珂对林晃难免升起几分怨气。她才喝了几口粥,咬了一口如意卷,就放下筷子道,“不吃了。”

    昙香劝道,“今日还要上课,只吃这么点点子,如何熬得一上午?”

    秦珂听说,还是拿起筷子勉强又喝了小半碗粥。

    “姑娘你这是cao哪门子心事?”昙香瞧出她心事,无奈替她夹了一块煎饺,道,“好歹用些干物。我瞧阿郎平日多心疼娘子,不会不替她考虑的。”她微微俯下身子,悄声在秦珂耳边道,“你忘了阿郎平日总是和谁一道?公子本事大着呢!”

    其实昙香也不知道成箦是谁,要做些什么,只是十一岁时被一群人从山沟里买出来,在一处宅子里训了几年,再出来时,被告之他是主子,喂了秘药被送进宫中,必要按他的指示办事。

    在宫中熬得两年,成了柳贵妃身边典衣得用的宫女,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却又得命出宫解了秘药送到两个一同出宫的小娘子身边当丫鬟。昙香不同于芸香,她知道只要远离成箦,哪怕一辈子是个服侍人的丫鬟,也总比被秘药控制着被人利用来得好。这是她的机会。

    能将手伸到宫中的人,本事够大了吧。昙香暗想,这也不算骗姑娘了。

    这边秦珂也觉得成箦与林晃两人身份不简单,如今听到这位‘前手下’也说了成箦本事大得很,想必林晃就算上西北去是有事儿要办,必不会轻易就死了的。

    这两个都是年纪轻轻,没经过大世面的闺阁女子,哪里真正见识过征战前砺戈秣马,枕戈待旦的紧张,沙场上铁蹄翻飞,剑光闪烁的凶险还有马革裹尸,白骨累累的凄凉呢?

    两人这各自一琢磨,倒捉瞎对上了对方心思,于是秦珂的心情便好了点,将昙香夹到碟子里的煎饺吃了,打算去学里前再去瞧一瞧红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