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大魏逸闻录在线阅读 - 第三十三章 迷雾(二)

第三十三章 迷雾(二)

    秦珂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她在枕上动了动脑袋,从锦被中伸出手,掀开厚厚的床帐。屋内的方桌上只点着一盏清凉盏,盏沿上如豆的灯光闪烁,窗下的矮榻上却卧着一个人。

    秦珂想了想,也没有唤人,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下床摸索着穿鞋,哪知这么小的动静也惊醒了矮榻上的人。

    “姑娘?”昙香抬了抬头,见她自个儿下了床,忙从榻上下来,随手披了一件葱绿色的小袄,“你这是要做什么?要喝水吗?奴婢倒给你。”

    秦珂又重新坐回了床上,挪了一个大引枕靠在身后。

    昙香点亮了长案桌上的三枝银灯,屋内一下子亮堂了,她拿起煨在小炭铛上的银茶瓶,倒了一盏温茶送到秦珂手边,自个儿坐在了秦珂的床边。

    “姑娘今日受惊了,”昙香看见秦珂捧着茶杯神情有些木木,不由红了眼眶,发狠似的道,“今天就不该让秧苗那小蹄子跟着姑娘出去,连个人都看不住还有什么用!”

    秦珂方想起白日的事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心地试探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被咱家的人救回来的。”昙香替她掖了掖杯子,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只问道,“姑娘可饿不饿?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秦珂云里雾里,欲再问又恐露了什么马脚,只得道,“有些饿了,有没有米粥?”

    昙香闻言,立刻笑了,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待要离了房间去厨房,又怕秦珂一人待在屋里害怕,只得嘱咐又嘱咐,“奴婢一会儿就来,姑娘你别害怕。”

    秦珂一一应了,暗自寻思昙香态度的奇怪之处,又想起早先突然的昏厥,她伸手摸了摸后颈,还隐隐有些作痛,心里不由对成箦有了几分埋怨,出手那么重不说,还什么事都瞒着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找了什么借口,让她如何去圆谎?

    正想着,大红色撒花的门帘一动,进来的人却是披着斗篷的红裳,她急匆匆地行至秦珂床边,上下打量她,“醒了。身上可好?”又搂她入怀,“真是吓死阿姐了。”

    秦珂闷闷地嗯了一声,在她怀里问道,“阿姐,我是怎么回来的?”

    “别怕,别怕,回来就好。”红裳松开她,“下回还看你敢不敢走路的时候东张西望落在人后了。”又懊悔自己,“一个大活人在我眼皮底下没了。我下回定牢牢拉着你的手。”

    说了一大通,反正偏偏就是没说到秦珂想知道的事情上。

    昙香端着托子进屋,刚刚同红裳一同进来的小青忙将一张炕几端来放在床上。昙香将托子放在炕几上,绘着描金海棠的盖碗里是小火慢熬得喷香的糜粥,并一碟腌菜。

    秦珂本来就是饿了,此时闻到米香,也顾不得问东问西,举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却只用了小半碗,就被一旁的红裳夺了筷子。

    “夜里吃东西本来就不是养生之道,略微垫垫胃就行了。明儿早起再吃。”说着,便让昙香来将碗碟收走。

    一旁的小青端来端来热茶毛巾漱盂,让她重新漱洗了。秦珂闷闷地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道,“阿姐,你其实就怕我会长胖吧!”

    红裳笑道,“胖了有什么好看?前几个月瞧你那张脸,丰得不得了,哪有现在瘦下来好看?眼睛也看着大了,人也有精神气儿了。”大魏也一向以纤腰削背为美。

    红裳怕她积食,又陪她说了一会儿子话,待到她重新歇下了,才出了里屋。

    屋外廊檐下立着的黄杏正与豆芽儿说话,说的正是秧苗,“……做丫头自然要有丫头的样子,跟在主子后头不看着主子,光顾着自己看热闹,这算哪门子的事儿?难不成姑娘上街是专门带她去长见识的么?”

    “好jiejie,你就和娘子说一声吧,姑娘现在也醒了,姑娘和娘子都是善心人,这大冬天夜里的,柴房都没有床被,秧苗还小,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原来是豆芽儿替关在柴房里的秧苗求情。

    红裳为人和善,这回秧苗与山竹没看住秦珂,只命将人关到柴房中饿两顿,已是她极力忍耐了。秦珂这个亲meimei本来就是她似当女儿宝贝一般养大的,此时听到豆芽儿还在苦着一张脸替一个丫头求情,顿时脸色阴沉,就发了脾气,“穿着也是好棉絮做得厚袄,是苛待你们还是怎么了?若是冻死了,你便来找我!我瞧着你们这个屋做丫头的没大没小,都压不住了,连做了错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咱家也供不起了。明日一并撵出去,卖的远远的!”

    豆芽儿听到红裳的怒斥声,顿时脸都吓白了,忙跪在地上连连认错。

    红裳不为所动,命跟出来的昙香小青,“将她嘴堵上,省的吵醒姑娘,明日一早就将她们三人撵了,过几日再回你们姑娘。”

    小青哪里曾见过这种架势,顿时愣在原地,还是昙香眼明手快地用帕子捂住豆芽儿呜呜的哭声,死命架着她进了院子的西厢房。

    红裳出了院子,黄杏提了一盏玻璃灯走在她半步后。两人沿着青石小路往院前那灯影憧憧之处走去。

    “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过了半晌,红裳叹了一口气问道。

    黄杏笑着宽慰她,“她们三个也算是好命了,娘子好心,只是让饿两顿,就是打算将她们卖了,也不曾给她们一板子两板子的。若是她们在那等显贵人家,半点规矩也不准错的,以她们这毛毛糙糙的性子早就把小命交待掉了。”

    红裳道,“哪里这么严重了。”顿了顿,“毕竟是年纪小了些,一时又被惯得轻狂了,还是得找些年纪大些来,像昙香和你一般稳重的。”

    黄杏想了一番,道,“这一下子打发掉三个,姑娘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个,还有娘子屋子里人数也不够……”

    红裳道,“让樱桃去姑娘院子里先伺候着,她年纪虽然和豆芽儿一般大,却懂事的多,我看她管着我屋子里的妆奁衣服却是井井有条的,不过你和昙香说好了,让她去什么都不用管,做做琐事先。剩下还有的香梨却还要你继续教导着。”

    黄杏一一应了。

    两人顺着青石板小路到了一处角门,一个小厮正立在门边,见到二人,忙掏出钥匙开了门,躬身道,“公子正等着娘子呢!”

    红裳点了点头。

    进了角门,便是庄子上的客院,院子里灯火通明,长长曲折的回廊,每隔十步,廊下便挂着一个八角灯笼,绘着梅兰竹菊四景。

    黄杏将手中的琉璃灯递给一旁的小厮,自己随着红裳顺着长廊从一道侧门中进了内庭。

    内庭又是另一幅景象,庭院中有一飞檐翘角的攒尖氏六角暖亭,周围的窗扇俱合,明黄色光亮却从窗户上蒙着的一层厚厚的高丽纸中透出来。

    又一个正等在亭外的小厮上前来,长得眉清目秀,红裳认出正是今早上来报信的那个小厮,他将二人引到暖亭外,向里禀道,“公子,林娘子来了。”

    红裳立在门外,感到亭子里的暖气一阵一阵地扑出来,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吧。”

    红裳进得亭子,绕过门口的屏风,便看见一个穿着淡紫衣衫的模样十分出众的年轻男子坐在上首的一张四面榻上。亭内正中央一个穿着莺色短袄的丫头正用银箸子从一旁的竹篓子中往炭盆中拨炭。

    红裳不解,亭内的四面燃了炭盆,不大的地方已被熏得暖烘烘的,她只在亭内待了一会儿,便热得有些透不过气。但她瞧那年轻男子淡然自在的模样,也并没有开言。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穿着豆绿色衣衫的丫鬟捧了一个手炉来递给红裳。

    红裳忙摇首道,“我不用。”这屋内已热成这样了,还要这手炉做什么?

    那丫鬟抿嘴笑了笑,也不勉强,轻声道,“那娘子靠着炭盆些。”

    红裳正奇怪着,就听坐着的男子道,“退下吧。我与林娘子说话。”

    屋内一众下人俱是应了一声,立在窗边的几个小厮和丫头吱呀一声推开了暖亭四面的窗户,然后便行了一礼,退出亭内,只余方才引路的那个的清秀小厮立在屏风边。屋内一下子通了外头,冷风呼啦一下子灌进来,让红裳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因是深夜请阿嫂来,只得采用这样的方式,避免他人口舌,还请阿嫂勿怪。”那男子下了榻,伸手请红裳坐下,那位置前正好置着一个暖盆。

    红裳连忙礼道,“我还没有多谢公子今日搭救小妹之恩。”

    成箦微微一笑,“我与照之本就是一同长大的,他的meimei便如我的meimei一般。更何况还有事情要劳烦阿嫂。”

    成箦说的事情便是将南梧的粮食原价卖给一伙粮商,由他们运往前线。

    西北的旱田产粮本就不高,去年的收成又不好,存粮就不够,再加上如今正在打仗,粮食已被哄抬到平日的四五倍。价钱还是小问题,最怕的便是军粮不够,连粮食都吃不上,仗还怎么打?故此,朝廷便让民间的商户收粮。成箦也暗自让自己的商户势力出手,在南方收粮,转运卖到西北去。

    这收粮的架势还不能太大,以防引起他人的关注。林家在南梧和南州都有大片的田地,红裳思索了一番,又有林晃来信,便依言将粮食拿出大半来卖给成箦,都是自己人,交易是秘密的,外人谁也不知。

    这几日,成箦的商队便一波一波的分批上路了。

    成箦让花奴抬上来一个匣子,示意她打开,红裳一看,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排金元宝。

    “这里头的元宝十两一个,一共一百八十个,合计一千八百两,是那二十万石米的价钱。阿嫂点点看。”

    红裳摇头笑道,“公子买我家粮,比市面上收粮已是高了不少。”她并未点,只让黄杏将这匣子收好。

    这装了金元宝的匣子沉甸甸的,黄杏竟没捧得起来。

    成箦笑了,指了门外两个小厮,吩咐跟在后头抬这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