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大明1630在线阅读 - 第二十六章 两面光

第二十六章 两面光

    半个时辰前。

    行辕里,杜国英垂手站在右厢,汗珠不断从头上渗出来,然后滑过两颊,落在胸前。造成这一切的不仅仅是屋内四角的火盆,还有他内心的紧张,因此他小心的用眼角瞟着坐在上首的杨鹤这个掌握着他的命运的人。

    杨鹤正仔细的阅读着书信,这封信并不长两面光是个文盲,杜国英也就稍强些,而这么机密的事情也不可能交由第三者来写,因此这封书信是由杜国英和两面光两个人苦苦折腾出来的,连篇的错别字和不通的语句给杨鹤的阅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过正如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一样,书信也是有终结的。

    “杜国英,这信上写的都是实情”杨鹤指了指信纸问道。

    “禀告制军,信上所写字字属实,并无一字虚言”杜国英赶忙答道。

    “那你来这作甚那黄来儿说服群贼东向,荼毒生灵,你首领为何不出言制止”杨鹤突然站起身来,猛地一掌拍在几案上,喝道:“他还想不想归顺朝廷想不想当这个宁夏镇参将“

    杨鹤的这一掌好似劈在杜国英的脑门上,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喊道:“我家头领归顺朝廷之心可鉴日月,只是那黄来儿巧舌如簧,我等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才派小人赶来这儿,敢情制军示下”

    杨鹤冷哼了一声,有些厌烦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国英,他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烦躁,杨鹤现在担任的三边总督正式名称是“总督延绥、甘肃、宁夏三边军务“,这个官职可以统辖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但杨鹤的手却伸不到一河之隔的山西省去,一旦农民军进入山西省,当地官员一定会上书弹劾他剿贼不力致流贼贻害四方,这些弹章他可是绝对压不下去的,那时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站在一旁的赵文德很清楚杜国英继续留在这儿只会继续惹杨鹤生气,若是上官恼怒下令将其杀了就麻烦了,他不漏痕迹的对杜国英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待到其出门后,赵文德低声道:“大人,依在下所见,其实这说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杨鹤闻言精神一震:“建生何出此言”

    “大人,贼首两面光虽然遣使输诚,但其心首鼠两端,颇有借朝廷之力剔除贼中异己之意。而那黄来儿说服群贼东向,反倒将这厮逼得下了决心,岂不是好事”

    “建生所言甚是“杨鹤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道,正如赵文德所说的,两面光原先派出杜国英向杨鹤乞降,但是这种事情没到最后一刻都是没有确定的,杨鹤也不敢将这股力量算在自己这边,更不要说逼得太紧,反而只能用高官厚禄来收买勾引。但李鸿基说服农民军首领们东向后,反倒逼得两面光不得不投靠到明军这边来,杨鹤反而强硬的要求对方做一些事情来做投名状了。

    “那我就让那厮作为内应,约定时日破贼”杨鹤笑道。

    “大人,这等大事若是只听一面之词恐怕不太妥当,若是挑选一个精明强干的人随那厮一同回去,一来可以监视,二来也是打进了几个内应,在下以为这样更好些。”

    “嗯,那建生以为派何人呢”杨鹤问道。

    “以小人所见,此人必须机变多指挥,大人还必须对他有恩,最好还清楚那杜国英的底细“赵文德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杨鹤的脸色,小心揣测对方心意。

    “呵呵,建生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杨鹤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停住脚步:”刘百户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本与贺人龙有仇隙,此番他若是立功回来,便能升迁至守备,世职也能到千户,自保是没有问题了。来人,招刘成刘千总来见本官“

    当刘成走进屋来时,他小心的用目光扫过四周,但没法发现杜国英的身影,这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还是行礼如仪,叉手站在左厢里听候吩咐。可过了半响功夫也没听到上首里有吩咐下来,刘成不由得偷偷抬起头去看,却只见杨鹤坐在上首,赵文德一旁侍立,两人盯着手上一封书信,不时低声私语,一副正在商量事情的样子,这时杨鹤抬起头来,目光朝这边扫来,刘成赶忙低下头去。

    “刘千总,我今日招你来是有一桩大事“杨鹤低咳了一声,将手中信笺折了折,放到一旁:“本官事先也说明白了,此事干系甚大,若是成了,我自当保举你做个守备。那贺参将虽然与你有些仇隙,也伤你不得了。”

    刘成听了心中却有些慌张,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打混了好几年的搬砖狗,他自然知道上级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的道理,以总督大人之尊,把自己一个小小千总叫来说要升自己的官,肯定是那九死一生的去处。但到了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顶着了,只得躬身行礼道:“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杨鹤见刘成如此,脸色多了几分笑意,对赵文德道:“建生,你与刘千总分说清楚”赵文德应了一声,便将杜国英替两面光向朝廷请降,农民军即将东向等诸般事情一一解说分明,最后赵文德道:“东虏强盛,圣天子有东顾之忧,若是群贼东渡黄河,不但全晋崩坏,就连宣大诸镇也不得不内迁剿贼。如今若能里应外合,将群贼一网打尽,朝廷幸甚、百姓幸甚、国家幸甚,也是你我的大幸。“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刘成听到这里,赶忙躬身听命。这时杨鹤吩咐让外间等候的杜国英进来,对两人解说情况,便让其退下了。

    刘杜二人出得行辕,对视了一眼,杜国英唱了个肥诺,苦笑道:“这次若非是我,你也不会牵连进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哪里顾得这么多”刘成笑了笑:“却不知我能带多少人去”

    “我在那边也是个头目,二十人以下能够遮掩过去,若是再多只怕那两面光便会生疑惑。”

    “那好,你稍等会儿,我回去点齐人马便一同出发”

    “刘兄,我有一事相求”

    刘成刚要走,却被杜国英叫住了,他回过头来,只见对方脸上满是恳求:“我那叔父年纪不小了,这次便不必去了吧。”

    刘成听了也有些感动,笑道:“我营里离不开他,你便是不说也要将他留下来的。”

    刘成回到营里,将自己离开后的军务向杜如虎交代了几句,便去挑选随行的护卫。可选了好一会,也不过有六七个中意的,原来刘成麾下多半是前些日子抓来的丁口,算下来cao练也不过是一两个月,依车阵而战也还罢了,单个挑出来武艺就乏善可陈了。

    刘成在上首看的烦躁,一旁的杜固低声道:“要不把那个抢rou吃的汉子叫来”

    “他“刘成有些犹豫,带一个即不熟悉,又没有结下恩义的人去敌人军中,这合适吗但他看了看场下两个正在较量人的笨拙身手,咬了咬牙:“嗯,就是个王兴国吧,你把他叫来”

    杜固应了一声,片刻后便将王兴国领来了,刘成看了看对方,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正懒洋洋的看着场中的较量。

    “可想下场试试身手”刘成问道。

    “罢了,俺的手重,打死打伤了不好看”王兴国有些懒散的摆了摆手。

    “无妨,不用刀枪,用杆棒即可”刘成站起身来,对下面正在交手的两人喝道:“住手”随即他对王兴国说:“你以一对二,若是能赢了,便陪我去敌营里走一遭,回来我便升你做把总。“

    “这顿羊rou可真不是白吃的”王兴国笑了起来,他走到兵器架旁,随手挑了一根一米六七长的杆棒,掂量了两下,用力折断了前面大约一寸左右的一截,才朝场中两人走去。

    “看来此人有两下子,若是有一副好甲,是个陷阵之士。”一旁的杜如虎低声道。

    “杜老哥怎么看出来的”

    “大人你看他那双手“杜如虎低声解释道,原来这王兴国虽然挑了一根一米六七的杆棒,这长度的兵器一般是齐眉棍或者短枪,但他的握法却是双手握住杆棒的末端,这种握法却是双手长剑、野太刀一类的双手刀剑才有的。在冷兵器时代,无论东方西方上阵敢于使唤这类兵器的都是精兵。战阵上空间狭小,没有腾挪避让的空间,rou搏战中要么选择四米以上的长枪在远距离攻击敌人,要么用大盾保护自己逼近敌人用短剑刺杀,像使用双手刀剑的长度及不上枪矛,又无法持盾保护自己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身披重甲,冲进敌阵左右砍杀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武艺、身手稍微差点的,就是乱刀分尸的下场,古代中国对这种精兵一般称之为陷阵之士。

    场中那两人使的都是去了枪头的三米长枪,见王兴国大大咧咧的朝这边走过来,都向侧后撤了两步,将枪尖对准对来人,形成了掎角之势。而王兴国却仿佛没有看见两人,将杆棒搭在肩膀上,大大咧咧的逼了过去。左边那人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挺枪当胸刺来,王兴国待枪尖距离自己胸口只有尺徐方才一扭腰,让过枪尖,将枪杆夹在腋下,顺势一记直劈砍在对手肩膀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人扑倒在地动弹不得。另外那人见隙斜刺里一枪刺来,王兴国反手用刀柄一拨,只听得一声脆响,却是那枪头被拨开了少许,没有刺中身体,却将他身上穿的那件羊皮夹袄撕开个大口子,王兴国一扭腰便将那人踢到在地。

    “果然是临阵杀出来的好武艺“杜如虎见刘成还有些懵懂,便解释道,原来古代军中武艺与江湖上的大有不同,江湖上多半是一对一,至多不过是十余人的对打,而且双方身上都未曾着甲;而阵上厮杀则是身披盔甲,装束齐全,因此军中的武艺看重的都是一击杀敌,而对对方的攻击很少避让,通常是用身上甲胄比较厚重的部分承接,反正只要抢先杀了敌人,敌人自然无力刺穿自己的盔甲。像刚才划破王兴国身上衣衫的那一枪,若是身上有甲,只会滑过去而已,并不会伤到分毫。

    “好,便是你了“刘成站起身来:“你快去收拾停当,吃了晚饭便一同上路。”

    两面光老营。

    两面光盘腿坐在炕上,一阵阵冷风从窗户纸糊的不严实的角落吹进来,将油灯吹的摇摆不定,映的他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炕里的火早就熄了,屋子里冷的如冰窖一般,可他却还是坐在那儿,倒像是一尊石像。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在这个饥饿的冬天,这种凶残食rou动物的嚎叫声也变得格外渗人。仿佛是被扣动了某个扳机,两面光一直僵持不动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狼嚎声好似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他从那种石像的状态解除,恢复到常人的状态。

    他挪动着有些僵硬发麻的双腿下了炕,走到桌子旁,拿起酒壶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没有发出一点。两面光厌烦的将酒壶丢到一旁,但此时他又没有兴趣叫人再送一壶酒上来,便走到院子的水缸旁,舀了一勺水喝。

    冰冷的水一入肚,两面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经是两更天了。他摇了摇头,对外面的卫兵喊道:“来人,给炕里田把柴,还有若是杜国英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两面光自然也不例外,自从他带着十几个过不下去的穷兄弟烧了田主家的宅子,上山落草为寇后,他就一直信奉着一条格言:“刀切豆腐两面光”,不是到了最后一刻,他绝不会露出自己的倾向来。他之所以让杜国英一个入伙没有多久的人去联络投降朝廷的事情,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万一被旁人抓到了,他也能把责任推卸掉杜国英又不是他的心腹同乡,他又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这样一个外人呢感谢书友大爱潮神、otto777的打赏,韦伯能做的就是专心写书,速度快不了,好歹质量不要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