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朱门锦绣在线阅读 - 20:人到情多情转薄(下)

20:人到情多情转薄(下)

    雨霏见念远姗姗来迟不说,且若有所思,神色不似平常,倒颇有些阴郁之气。故强作轻松拉着瑜哥儿走过去,轻笑道:“子陵快来瞧瞧,江mama说这孩子长得好似年画上的招财童子呢,我倒觉着他和我娘家小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来评评理,到底是谁说的准儿?”

    念远低着头,沉吟半晌,看也不看瑜哥儿一眼。屋内愉悦温馨的气氛霎时冷凝了下来,不知何处钟鼓楼中传来刻漏滴答滴答声,更加重了此间的抑郁沉闷。

    那瑜哥儿自小被底下的婆子仆妇小厮们欺凌,早已不自觉地学会了察颜观色。偏着他性情又有些执拗,见念远无故冷若冰霜,而雨霏则尴尬微怒,便知自个儿在这里又不受人待见了,一跺脚就要寻了贞儿离去。雨霏心下着恼:瞧他这神情怕是在外遇着了什么烦心的事儿,可也不该拿一个孩子撒性子。当下却不好多言,直压着气,忙吩咐桔梗将瑜哥儿交给贞儿哄着睡去了。

    半日,方听得念远叹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责道:“你今个这一番折腾,原来就是为了这孩子。”

    雨霏也不答话,自顾自地从桌上端起一个粉彩折枝梅花纹盖碗,细细儿嗫着。一时间凤凰水仙那特有的浓郁甘香萦绕于室,腾起缕缕热气似山顶岚雾般变幻莫测。雨霏那羊脂玉般的容颜在这雾气笼罩下若有似无。

    念远方又沉声道:“我知你行事必有理由。但又可知这孩子的亲母生前闺誉有损,风评不佳。我是怕你将他带在身边,早晚反而会带累了自个儿的名誉。”

    雨霏立时沉下脸来,将茶盅重重磕在桌沿边,冷笑道:“坊间传言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外边那些人喜欢贫嘴薄舌,说长道短的,咱们只当是听个笑话,爱说什么就随她们去。可郡马好歹也是读书明理见过大世面的,怎的也学那市井混人般糊涂。须知死者为大,更何况圣人有云:‘开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这么一个浅显的理儿郡马都不记得了?”

    念远急着辩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郡主如此任性,将来只怕会受此牵连。到时悔之晚矣。”

    雨霏面色一僵,赌气说道:“既然郡马如此在意。那不如今后离我这暗香阁远远的,免得污了您郡马爷的好名声。

    念远薄怒道:“子陵岂是沽名钓誉之徒。你若真喜欢孩子,哪怕养他十个八个在身边,只要家世清白,心底纯良,就算贫苦寒窑出身,我都不会多说半个字。只是这孩子,你明知他的父母,祖母是何等样人,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何还执意如此?子陵真是不明!”

    雨霏怒极,口不择言道:“原来郡马怒气冲冲是前来兴师问罪的,就因为这孩子的祖母是你痛恨之人,就因为他的父亲抢了你原本的位子。你就看他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是不是?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恩怨分明的君子,如今却连个孺子也肯不放过。”

    念远闻言痛极,嘴唇哆嗦不止,已说不出话来,半晌方苦笑道:“想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子陵窃以为郡主对我的为人好歹也有了些了解。没想到在你的心中,子陵竟是如此不堪。”

    雨霏听他说得这般黯然,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灰心至极的神情。因暗自后悔不已,却又抹不下颜面。只得强撑道:“郡马如此做派,由不得我不去多心。”

    念远自顾自缓缓起身,背对着雨霏,伸手去接窗外那随风翩然而下的六出飞花,幽幽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中山王府的梅林中。那时你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前一刻还见你为了一个玛瑙盘子鞭打下人,后一秒就看你因一只黑毛小狗的死而哭泣不止。自大婚以来,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前几日还曾放下身段佯装丫鬟来宽慰劝解,这一刻,就已经距我与千里之外了。我真想知道,在你心中子陵到底是那个玛瑙碟子,还是那只死去的小黑毛。”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向门口走去。

    雨霏无比震惊地看着念远的背影,说不出话来。一时竟痴了。。。。。。又过了半日方觉腰软腿酸,不能自持,跌坐在青花仕女图的绣墩上。

    杜若早已在窗外听闻了一切,这会子赶忙进来劝慰道:“殿下切勿伤心,郡马爷一时情急说话自然冲了些。待过几日,就没事儿了。”

    雨霏摇头叹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杜若苦劝道:“当时那种情形,若不提过继之事,以肖氏平日里行事的狠辣作风,那瑜哥儿定然活不过三日。况且郡主此举可谓一箭三雕,不如就让奴婢向郡马爷晓陈事实,想郡马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自然能明白其中的良苦用心。”

    雨霏苦笑道:“连你尚能体会我这一番苦心,他如此聪颖,仍看不透这一点。还能如何?”

    杜若笑着打趣道:“殿下此言莫不是嫌弃奴婢其笨如牛?”

    雨霏长叹一声,低着头,思绪也不知游离到了何处。半晌,方苦笑着解嘲道:“这样也好,有些事既然不能善始善终,便不要轻易开始。没有期盼,没有希翼,没有思念,就不会有落寞,哀怨,和伤怀,就能坦然无欲地终老一生。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杜若因不解道:“依奴婢这些日子来冷眼旁观,郡马爷对殿下用情已深,恐怕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

    雨霏轻笑道:“傻丫头,对他而言,如今郡主这个的身份才是真正所求的,才能助他夺回本应有的一切。至于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你先下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坐明灯,影单形只,遥见疏影横窗,冷烟和月。雨霏却在心内暗自纠结:这雨疏风骤的夜晚,不知那院中的合欢花是否绿肥红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