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时候箫庭已然对我日益冷淡。他对我厌烦,然而对着小娴,却是温柔款款。我从他目光之中,看到属于男性的火热。那样子目光,成了我心里有一根刺,刺得我心口发疼,却亦只能隐忍不发。 然而我不曾想到,箫庭竟不顾我感受,要纳小娴为妃。他身为帝皇,多纳一名妃子,自然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姐妹共侍一夫,那也不足为奇。 我恨得咬牙切齿,不肯将这如火一般愤怒压在心中。箫庭待我无情,而小娴的柔弱,却更如一把最锋利的宝剑刺入我的心口。 她与箫庭有了私情,因为她的柔弱,她的单纯,她的痴情,所以楚楚可怜得那么无辜。而我对她的针对,对她的迁怒,却是无理之极。她眼中含着泪水,痴痴的唤我jiejie,却不过更增我怨愤,丝毫不能平息我心中怒火。 我如着了魔,百般阻饶,宛如疯癫,箫庭终究不曾纳小娴为妃。此事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人皆知小娴是箫庭瞧上的女人,无人敢得罪天颜,娶小娴为妻。小娴深锁闺中,只伴绿镜冷树,年华渐老。我怒火消去,亦心生悔意,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杀死夏雪华,浑浑噩噩送入冷宫之后,箫庭竟收小娴入宫,封她为娴妃,刻意向我示威,只想证明他要做的,谁也没办法阻挡。我心中愤怒之极,看到小娴时候却吃了一惊。 她浓妆艳抹,整个人无一丝生气,宛如木偶。那少女青春,如露水一样的晶莹剔透,已然不可追寻。我不知她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般模样。 这森森宫廷,小娴入宫两年,并未得到箫庭爱宠。她浑然不在意,只常一个人独自锁在深宫,对花而望,不久便郁郁而终。 临终之前,她望我目光复杂。我亦才知,当年她所爱之人并非箫庭,而是箫庭随身护卫红枭。那脉脉含情目光,那每次箫庭来时浮在脸上的红晕,不过是倾注于一个不曾被我放入眼里的侍卫。我与箫庭都猜错了她的心事,无端将她卷入纷争,让她一生毁于这个错误。 我自负精明,如此对待小娴,却是我生平所做最为愚蠢事情。 看着十四岁小娴毫无芥蒂拉着我的手掌,不免眼眶酸涩,我竟然想要哭出来。 今日府中上下忙碌,我忽忆起二十年前今天,正是父亲寿辰。 夜来晚风微凉,父亲四十五岁寿辰不欲铺张,只一家人围在桌边,享用家宴,不曾邀请外客。 大哥尚在边关,不能回家,只托人带回礼物与书信。 一家团圆,我轻轻品了一口桂花酒,口齿留芳。那清酒光亮如镜子,我头一垂,正好看见酒中一双妩媚桃花眼。箫庭曾言我眼泛桃花,天生妩媚,性烈有余,温婉不足,细细一想,评价倒是中肯。 母亲早去,她生前虽是美人儿,但性子极温和,十足大家闺秀。大姐与小娴虽然也是美人儿,骨子里温和贤淑,宛如涓涓细流,不似我眼泛桃花,性烈如火。 大姐风雅云柔性子与母亲最像,她是极淡定的人,脾气与我并不相投。她曾言我不该对箫庭那般毫无保留,男人若得到轻易,便不会珍惜。态度无妨若即若离,有时候尚可以用上小小手段。情场有如战场,身在战场,便不可以毫无保留。 我曾经不以为然,喜欢一个人,自然全心全意爱他,自然要将心中的爱意说和他知道。欲拒还迎的手段,我从来都不喜欢。我爱一个人,向来是极直接的,也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横冲直撞,落得遍体鳞伤,那也一往无悔。 如今细思,大姐说言,未必没有道理。爱的直接是我的原则,然而大姐所言,却是人的本性。 我自认容貌不输夏雪华,对箫庭的心意她更比不上。然而箫庭明明知晓我一片痴心,却如此待我,我从前都不甚明白是为什么。如今想想,也许是因为我待他太好,他得到轻易,那自然就不珍惜了。 桂花酒清甜的滋味在我口中却变得苦了。 家人欢聚,我感慨莫名。如今一家人欢喜团圆,又哪里知道日后厄运。
小娴自然不必再说。 大姐是京城中有名才女,她清雅温婉,与我截然不同。她一生未曾嫁人,二十五岁时候,遁入空门,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过此一生。她爱着三皇子箫绪慈,然而夺嫡之争,箫庭一杯毒酒,鸩杀兄长,大姐伤心欲绝,从此也断了嫁人念头。 父亲是当朝丞相,文官之首,箫庭忌惮他朝中影响力,削他党羽,多番动作,终于寻得机会,将父亲削官贬职。 我被锁在宫中,直到父亲病死,也不曾见他一面。 至于大哥,一想到他莫名之死,我就不寒而栗。 我家人种种不幸,都于箫庭脱不了干系。风雅家的不幸,似乎都因我爱上箫庭而起。至于我被司徒媛媛所杀,死于冷宫之中,临死之前,除了心如死灰的大姐,竟都没有其他亲人了。 我陷入沉思,父亲突然唤我:“花间,你闷闷不乐,可是有心事?” “父亲,我无事。”我举杯:“我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说时我心中一酸。 自我重生于世,心中错愕,一片茫然,其实不知如何自处。如今却恍然明白,上天既然要我重活世上,那自然要我改变风雅家的不幸,不会重蹈覆辙。 我向来是不容易认输的人,无论什么事情,一旦认定,便不会放弃。 而我对箫庭,更是不会放弃。就算死过一次,我还是那般爱他,就算知道他的残忍,他的坏,他的冷酷,我还是会选择爱上他。 我如中了毒蛊,欲罢不能,明明知道眼前是万劫不复,却仍然前行,不知道退缩。 箫庭!箫庭!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魔力,让我如此执着,无怨无悔。若一个人今生受的苦是前世所欠下的债,那我前世定欠箫庭许多,用一生痛苦来偿他尚是不够,还需要我再活着爱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