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八 离开王府,我心乱如麻,箫秋林已定好婚期,他志在必得,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回到闺房,我对铜镜,轻轻梳着头发,见着大姐身影。那影子恍惚,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箫绪慈对我另眼相看,怕与大姐有关系,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那是三年前,我于花灯会上,飞凤楼顶,隐匿身份弹了一首曲子,恰好被箫绪慈听到。他爱好音乐,想于我结交,我与他男女又别,又因为父亲身份尴尬,不愿意露出真实身份,更没有现身在他面前,只以桃花笺传递只字片语。” “他体弱多病,郁郁不乐,与我谈起这些,分享他心中苦闷,慢慢的感觉就变得别有不同。他赠我美玉,约我见面,而我,我决计不能见他。”大姐伸出手,狠狠捏着胸口衣服。 “那是为何?”我不免好奇,更恍然大悟,箫绪慈对我态度那么奇异,只因为大姐的安排,让他以为我便是与他谈心的梦中人。 “只因为我样子太丑,容貌不美,配不上他。”她幽幽说道。 大姐此言,不免让我惊讶。她容貌清丽,别有风韵,虽然不是什么绝代美人儿,但也十分标致。何况她文才风liu,气质秀雅,八分容貌加上十分才艺,又如何配不上箫绪慈? “大姐,你何苦妄自菲薄?” 大姐默默无言,她走至镜前,用一块手帕,轻轻擦着脸蛋。 脸上涂的脂粉擦去一层,露出她雪白肌肤。她肌肤晶莹,极是美丽,那脸上的脂粉虽然上等,反而污了她的颜色。 然而那雪白的肌肤上,却有一块淡黄色的胎记,颜色虽淡,却仍然刺目。那张脸蛋,顿由美丽淡雅,变成略为别扭。 从小到大,我竟不知道她脸上有这样胎记,可见她掩盖得何等仔细用心。 “我若有meimei这般美丽,也不会如此畏缩。化了妆,我骗着他,那还不如骗他多一点,让她以为我有meimei那样的美丽。” 她走至我面前,用手指尖轻轻摸着我的脸蛋。 我不知如何劝慰:“大姐,你何苦对容颜这般在意。他若真心爱你,也不会太在意你的容貌。” “他是皇子,本来就尊贵极了。京城之中,那尚书府的千金,将军府的小姐,都对他痴心一片。我这个容颜不佳的女人,与他有什么可能。” “何况感情就如叶上的露水,虽然美丽,可在太阳升起来时候,就会蒸发得无影无踪。就算最初不在意,天天相处,面对着面,为了日常琐碎的小事争执,将感情都磨去了。见着我脸上这样的胎记,虽然不至于生厌,总会有几分嫌弃。” “在我心里,箫绪慈是极好极好的,也希望我在他心里是极好极好。我要他永远记得那张桃花信笺,因为得不到,所以时时念着,越加美丽。一段感情若美如梦幻,就必须要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结局。” 大姐真是个极矛盾的人,不大相信感情能随时间长长久久,又不免追求一份残缺到完美的感情。或者因为她本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可脸上却有那么一片不太完美的胎记。 我见她背对着我,对着菱花铜镜,重上脂粉。 镜影朦胧,如梦似幻。 我只知道大姐是极好强的女子,她偶然露出软弱,然则不愿多言时候,我亦不愿再点她伤口。何况除了大姐的私情,我还有别的疑惑之处。 “丽妃不会是自杀,她为何会留有遗书,花间好生不解。” “她若不是自杀,又是谁杀的?”大姐眼角忽带淡淡笑意。 “大姐说呢?”我口中应道。 她分明猜出我知道些什么,我心中微凛,大姐虽然是我亲人,可箫庭杀死丽妃之事,绝不能让大姐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算血脉之亲,有些事也不能坦诚相待。 故此我心中疑惑,也无立场要大姐对我一一道来。大姐想知道是谁构陷箫绪慈,我不能吐露只字,亦不免感慨,大姐对箫绪慈牵肠挂肚,然箫绪慈甚至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女子存在。 “丽妃是自杀,那是皇上金口玉言,绝不会假。谁要敢说不是,便是违逆君王的意思。我只不过好奇,想做一点小小假设,总不至于冒犯天颜。” “有意思,小妹想做怎么样的假设?” “譬如大姐今日去碧云宫,取出的不是丽妃遗书,而是指证某一男子,与她有私情。而这个男子,能自由出入宫闱,身份自然不凡尊贵,非是寻常人物。这样子人,在皇宫之中也不多,我假设一个人,假设丽妃所写的那个是箫绪慈。”我将箫绪慈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眼珠一转:“这封信若落入兰贵妃手中,自然会让她大做文章。偏偏这封信,却让一个痴心箫绪慈的女子握在手中,这是三皇子的福气。她不止将这封信毁了,不留痕迹,还将另外一封全然不同的书信藏在身上,更反而利用兰贵妃,将丽妃畏罪自杀的遗书送到箫皇面前。” “这封所谓遗书,本是假造。若是直呈箫皇面前,兰贵妃定会置疑书信的真假。然而这封信却是她亲自从大姐身上取来的,那她也无话可说。” 正因为这份随机应变,方才化灾祸于无形。兰贵妃本还可利用我与箫绪慈的私情大做文章,偏偏箫秋林不知有意无意,当众求恳箫皇赐婚,并承认我与他早就关系暧mei。兰贵妃无话可说,而我当时不曾反对,除了有所顾忌,亦是想顺水推舟,早些将关注重点从丽妃之死移开。 那封假造的遗书,固然可以说明丽妃自杀的理由。然而丽妃怀有身孕,又刻意隐藏,则证明她必定与某男子有染。能出入宫中,接近宫中嫔妃的男子,并不是很多。 兰贵妃千方百计想要构陷箫绪慈,这一个疑点,本足可置疑那封遗书,然而她却似不知。 妃子死于宫中,有专人验尸。丽妃有孕之事,则必会暴光。兰贵妃却浑然不知,除非有一个比她更有权势的人,遮掩此事。云皇后早死,兰贵妃权倾后宫,耳目众多,要寻一个比她厉害,能遮掩丽妃之死的能人,委实太难。 思前想后,惟独一人,能有本事压下丽妃怀孕之丑闻。 那个人,除非是西燕之主箫皇。 我想到这一点,不免震惊,甚至不可置信,几疑自己想得差了。 然而仔细思量,又不无可能。将丽妃怀孕之事泄露,兰贵妃可以借之打压箫绪慈,对箫皇却并无好处。他后宫妃子与儿子有染,这等事情要是泄露,不过是丑闻一件,箫皇声名尽损。
于箫皇而言,此事低调处理,才能保全颜面,断不能闹得满城风雨。所以那封遗书,就算有诸多疑点,不见得真实,箫皇还是认定是真,想早平息风波,事情断不能闹得过大。 否则丽妃被杀之事尚有诸多隐情,箫皇又极宠爱这个妃子,为何却如此轻描淡写揭过,显得丝毫也不在意? 箫皇对丽妃正是爱宠,若无一定身份地位,寻常男子,断难打动丽妃。 深宫内院,出入不易,皇宫中的警卫,表面繁华气派,春guang融融,只见宫女内侍穿梭行,不见有禁卫走动。能在宫中走动的男人,只有太监,保护宫廷的禁卫军也只能守卫在宫墙之外。 箫皇几名兄弟,皆按祖制外放边地为王,身边亲人独有三名皇子,是箫皇极为宠爱的。三名皇子年纪渐长,然而因箫皇一片疼爱之情,犹允许皇子出入皇宫。 然那后宫三千佳丽,都是君王禁脔,旁人不得沾染。三位皇子虽得父亲宠爱,也不得有丝毫的逾越。故此兰贵妃一旦疑我与箫绪慈有私情,便大张旗鼓,欲做文章。 最有机会与丽妃有染的,无非是箫皇膝下三子。 一个得宠的妃子,再如何美丽,箫皇总能再寻得更动人的女子,何况丽妃再怎样可人,也已然香消玉陨。箫皇就算不忿,也不会为了一名爱妃,而闹得满城风雨,将这件带着桃色的谋杀,引到三名皇子身上。 “这件事中,三皇子是无辜的。”大姐忽一笑:“花间,与丽妃有染,杀死丽妃,正是箫庭对不对?” 她目光肯定,口气淡然,就这么道出真实,我乍然一听,全身发寒,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她如何知晓,下意识坚决道:“不是,决计不是。” 我渐渐平静,大姐有这样怀疑,并非没有道理。代入她立场,仔细思考,不难得出箫庭便是杀人凶手的结论。 三名皇子之中,箫秋林的生母兰贵妃一直对此事苦苦纠缠,不肯甘休。兰贵妃所做所为,无不以箫秋林利益为先,他若是惹丽妃有孕的元凶,兰贵妃如此高调,无疑引火烧身。 剩下两人,只有箫绪慈与箫庭。而以大姐的立场,她断不会相信与丽妃有染的男人是箫绪慈,如此一来,就只剩一个人选让她怀疑。 何况我所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比如我如何知道有人构陷箫绪慈,而我从小就那么喜欢箫庭。我与大姐虽然是有同样血脉的姐妹,然而有些事情,却是没办法对她言明。至少我重生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是匪夷所思,就算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我也不愿意吐露这个秘密 “丽妃与人有染,又是哪里来的谣言,她是因妒杀人,畏罪自杀。”大姐替换证据这件事,她定不愿声张,我欲扣住这件事,让她不再追问。 “有人欲要构陷三皇子此事,虽然三皇子乃是清白,然而空xue来风,未必无音,与丽妃有染的男人虽然不是三皇子,但也一定有这个人。”大姐竟不否认自己曾替换证据,我与她到底不是敌人,她对着我也无甚顾忌,更步步相逼,想要知道事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