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来客(一)
随他的目光看去,兰初雪见赵远正凝视着桌上的碗,便笑了笑,“赵少爷。”行礼的这一瞬,她陡然间记起,这人她见过,就是几日之前,在兰家绣庄的门口。当日那种奇怪的目光,与他此时凝视面碗的神情如出一辙。只是那****穿着寻常的青缎袍子,与今日华丽的装束迥异,她一时才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赵远闻言收回目光,默然地朝兰初雪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都能察觉赵远的冷淡,兰枫与金恒略觉尴尬,兰初雪笑道:“那边有了空桌,大哥就坐吧。” “大meimei慢吃。”“那就不打搅兰家meimei。”兰枫与金恒如释重负,邀了赵远过去坐。 赵远恍然未觉,当先走过去坐下,照着菜牌点餐,末了,吩咐伙计,“给那边桌的兰大姑娘再上碗一模一样的面,算我账上。” 几人一怔,兰枫与金恒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兰初雪却觉得好笑,这人方才盯着她与陆mama的面碗看,难道以为她们吃不起,所以才只叫一碗面的?“谢赵少爷的好意。只是我与乳母用过饭才来于记的,吃不了两碗面。” 赵远看了她一眼,一句解释没有,只对侍立一旁的伙计道:“那就不要了。” 兰初雪觉的这人莫名其妙,却也没多言,冲面面相觑的兰枫和金恒笑了笑,坐下继续吃面。 吃罢面,兰初雪与几人告辞,兰枫送出来,“方才当着人,我也不好问,大meimei这几日身子怎样?” 兰初雪笑道:“药已经停了,大哥不用担心。” “那就好。”兰枫连连点头,“再过几日又是休沐日,到时我再去看你。” “好。大哥快回去吧,金二少爷他们还等着你呢。”兰初雪笑道。 兰枫回身望了里头两人一眼,压低声音道:“赵远是随远的表兄,武定侯府二少爷,才从京城来锦州府两月。他身份尊贵,性子又十分孤冷,不喜欢与人一同进出,今日是随远奉了父命,硬拉着他出来的。大meimei莫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 兰初雪隐约记得,随远是金恒的字,也就是说赵远是金恒的表兄。 她点头应下,赵远是侯府二少爷,来头的确不小,凭他的身份,对她冷淡也算不得大事,大不了以后见着他绕开走就是,暗自伤神实在犯不着。 说过几句话,她目送兰枫回转。 看着兰枫的背影,陆mama很是感叹,“整个兰家,也只大少爷把大姑娘当血亲待了。” “是啊。”兰初雪点头,虽兰枫识人不明,处事幼稚糊涂,但待她与钱氏算得是一碗水端平,都是出自真心。 两人去街市上雇车,一路走一路闲话,陆mama突然想起来,道:“不知大姑娘还记得不,咱们见过那位姓赵的少爷。” 兰初雪点头。 陆mama叹道:“那日看他眼神发直,总觉得不怀好意。今日听大少爷的话,老奴倒觉的,他当日看袁达对大姑娘不敬,心中有所感悟才会失态。” 兰初雪不知陆mama怎会生出这样的感叹,诧异地回头,“才见过两回,mama说得头头是道,倒像很了解他似的。” “大姑娘别看武定侯府二少爷这个名头大,就以为他的日子定然过得顺风顺水。依大少爷刚才的话推断,他的生母应是金家老姑奶奶。金家老姑奶奶当年是以贵妾的身份入门,如此算来他也就是庶出。嫡庶之分犹如云泥之别,嫡母宅心仁厚,嫡兄大度也还罢了,就怕嫡母笑里藏刀,嫡兄小肚鸡肠,事事防着庶弟。”陆mama笑道,“就说方才,大少爷与金家二少爷都不曾看出老奴与大姑娘同吃一碗面,偏他进门就看见了,做主要再叫一碗,还说记在他的账上,大约是那日看见大姑娘的窘态,以为大姑娘无钱会账。这等伶俐的心思,老奴看着,不像是蜜罐里长大的。” 觉的赵远与自己毫无关系,兰初雪从未细想过他的身份来历,闻言笑起来,“武定侯府应该算得是功勋之家了,这样人家出来的少爷,将来必定会承荫出仕,从小教养肯定与一般的官宦人家不同。mama就别拿他与大哥作比了。” “这倒是。”陆mama笑起来,大少爷除了读书,万事不管,倒真没什么好比的。 这一夜,兰初雪久久不能入眠。清冷的月光从破旧的木窗洒进屋内,照在简陋的桌凳上,映出长长的光影。望着满室月华,她又一次思索白天的事情。 侯四道见她,是对绣布上的仕女图感兴趣,可随后追出来,又是想对她说什么?是退让,破例买她的绣品,还是劝她作画师?诚如洪进财所言,就是买下她的绣品,也可作粉本用,若真的是如此,她又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间,不知何时睡去,隔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陆mama系着围裙,正坐在她的床前择菜。 见她醒来,陆mama将菜篮放到身侧,净手后替兰初雪拿衣裳,“饭才做得,大姑娘醒的正好。”衣服穿上,袖口短了一寸,陆mama见了,凝眉道,“这件衣服老奴已经放了两次,再不能改,眼见就没衣服穿,不如趁手中有余钱,另做两件春衣。”在庄子上住了一年,四季的新衣二太太一次也没使人送来,不能等着官中的衣裳穿。只是这话说了也是徒增伤心,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过几日再说吧。”衣服的确该做,可钱却不能乱花,得等有了进项才行。 两人用了饭,陆mama自去收拾,兰初雪在院中梨树下摆开笔墨,构思新的绣稿,正忙碌着,院门处传来叩门声。她奇怪地搁笔。整整一年,这扇木门还是头一次被人叩响。 门外立着两人,一人与陆mama年纪相仿,梳着圆髻,耳上缀着两粒红得晃眼的鸡血石,另一人则是小丫头的装束,怀中抱着一只锦盒。兰初雪目光掠过两人,停在不远处那辆用锦缎作装饰的平头宽厢马车上,没先开口,只在记忆中极力搜索两人的身份。 为首的妇人微笑着福了福,“兰大姑娘长高了许多,若不是眉眼与从前一样,老奴还真不敢认。” 记不起来人,兰初雪见她认得自己,还是将人让进门来。 陆mama听见动静,走出来,看清来者,愣了愣,这才笑着迎上来,“冯家jiejie,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见兰初雪似乎不认得,忙替她引见,“这是金二太太身边的冯mama,从前常随金二太太来家里做客,大姑娘可还记得?” 兰初雪微微颔首,隐约想起有这样一人。 冯mama笑着问起兰初雪的病情,陆mama一一作答,寒暄几句,冯mama从身后小丫头手中接过锦盒,“这是长白山的野参,足有百年,已经成型,十分难得,我们太太特地命老奴给大姑娘送来补身子。” “二太太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实在不能收,还请mama回去跟二太太解释解释。”算算时间,原主病了足有两年多,金二太太似乎从未差人登门探病,恐怕与原主母亲只有礼节上的往来,算不得闺中蜜友。寻常的关系,今日却忽然差人带着重礼上门,实在太过奇怪。 “再贵重的东西,也要用得恰当,才能显得出贵重来,大姑娘说是不是?”冯mama不由分说就将锦盒往陆mama怀中塞,陆mama想接下,又觉得不妥当,想不接,又怕拒绝得太厉害反而得罪人。 “别在外面站着,冯mama,进屋里坐着说话。”一会儿走时再还给她就是,兰初雪示意陆mama先收着。 “大姑娘跟前,哪有老奴坐的地方。”冯mama还是随兰初雪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