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一点心情万般绪
蕊娘借着给李眠儿沐浴,仔细盘问了那日在皇宫里的情形。 李眠儿自然还是避重就轻,将不着紧的事只往详尽了同她说,而那些要紧的却是闷在肚子里,不说出来。 “那怎么,皇上会叫你给他弹琴的呢?宴上那么多官家小姐?” “可能是看那花名册上,就我的名字,他看着眼生吧!” “你弹了什么曲子?” “嗯?哦——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日您最喜欢的那首《平沙秋雁》!” “是么?可是那首并非你的拿手曲子啊!何以打动了皇上?”蕊娘这么一问,顿时又紧张起来。 “娘——您也太小看你闺女了,怎么我的琴艺就不能打动人?” “眠儿,你好好听娘的!皇上叫你过去,可不是单纯地想什么,听你弹琴,你却要小心应对!你如今还小,许多事你还看不明白!”蕊娘凭直觉以为,那老皇帝许是看上眠儿的姿色了,可又不似太宗皇帝一向的修身作为,那究竟为的哪般,她可不会相信,就凭眠儿弹的一手琴? 宫中乐官多不胜数,哪个不是身怀绝技,难道单缺一个奏琴的? “娘,眠儿晓得您在担心什么!可是,眠儿也晓得,那晚,皇上确是被我的琴声打动了!”李眠儿看她娘心神不宁,心里也有些焦,又不愿流露出来,恐火上浇油,只能静下心来悄声说服道。 “不管怎么说,皇命不可违,这趟宫你是走定了!还是快些洗漱好,穿戴好,先候着为妥!”蕊娘拿过来干的衣物,她特意挑了最素淡的一件衣裳,给李眠儿换上,然后再又帮她把头发擦干,也不给她施粉描眉。 “小姐,这回我要跟着您一道去!”见她母女二人从屋里出来,一直待在园子里的疏影忙跑过来。 “嗯,如果宫里来的人允我带上你,那你就随我去吧!如果你一人留守在马车里不嫌闷的话!” “我不嫌,我不嫌闷!” “那你也收拾收拾一下!”听了这话,疏影喜不迭地钻进西厢房去换衣服。 直到临行前,蕊娘仍然千叮万嘱,陪着送出园子,又舍不下,一路又送至府门口,吴妈和翠灵也跟在后头,却发现府门口已集齐了许多人。 原来此次领着宫车过来接人的竟是皇上身边的内侍福贝,故而李青梧几个自然是要出来迎的。 “娘,你看,她们来了!”方氏母女也赶来了,看到李眠儿过来,李天天的眼里只差冒出火来,两只手紧紧扶着方氏的胳膊,心里说不出地不舒坦。 李眠儿也只是简单瞄了一眼她二人,便小声同蕊娘道了别,然后携了疏影径直走向马车。 蕊娘在离府门远远的地方就止住了,方氏偏头瞅见,瞧着蕊娘还是那副万年不变,一脸娇弱的样子,暗哼一声,眼梢不由自主地,朝着台阶下正同福贵人寒暄的李青梧瞥了一眼。 李青梧见李眠儿走近了,郑重将之交给福贝照应,福贝浅笑着答应下来,随后引着李眠儿主仆上了马车,再对着李青梧兄弟几个一拱手,便驾车远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头,众人转身进来府宅,李青梧瞄见立在不远处,正望向这边府门的蕊娘,不禁脚下一顿。 方氏勾唇冷笑,不愿看下去,拉了李天天回自己的清露馆。 穆蕊娘发现李青梧看过来,想到这世上,也就剩他还能真心护佑她的女儿了,眼眶一时受不住,忽地涌出一汪泪来。 李青梧清楚地发现蕊娘那泛着湿意的眼光,然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回一个温暖的眼神,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抿着嘴唇,袖手而去了。 ****** “疏影,你就待在马车里,哪也别去,只管等着我回来!”李眠儿怕疏影贪玩,好奇,一不小闯下祸来。 “知道了,小姐,还是您自己得当心些!” “李家小姐?这就随咱家去面圣吧!”福贝一旁催道。 “劳烦贵人了!”李眠儿转身跟在福贝身后,前往大内苑中。 绕过一阁又一阁,一殿又一殿,李眠儿情知不能左顾右盼,然她本就不太识路,身处如此庞杂的宫宇,她只能不时地抬头四下里张望,以尽力记住些大概的方向。 “李小姐,那边是南内,我们走的这个方向是通往北内的!”福贝瞧见李眠儿的行止,遂抬手往南方一指,出言洁短地给她介绍了一下! “谢贵人指点!” 福贝转过脸来,眼神在李眠儿的脸上定了定,然后转头继续朝前走。 不多会,前头出现一个巨大的水池子,池子的北边,叠置了许多大石,高高地矗立着,顶峰还建了一座小楼,依稀可见楼名“聚远”。 这座北内苑里,又有许多的屋宇,福贝领着李眠儿来到其中一座屋宇之外,然后吩咐李眠儿屋外守着,自己则进屋回禀。 “文杏馆”,李眠儿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先是扫过立在屋外的一块奇石上刻着的屋名,轻轻念道,再又扫过守在门口的两位侍人,只是那二人的目光冷峻,正凛凛地看向李眠儿这边。
从他二人身上移开目光,李眠儿侧头看向苑内的其他建筑和景致,自已身处的这边应是为西边,周围除了这个文杏馆,还有静乐馆和浣溪阁。 而自己视线所及的,东边有香远阁,清深阁,其间隐约镶了几处叫梅坡、松菊三径、芙蓉冈的景色;北边则是建有绛华馆,俯翠阁;至于南边,因离她离得有些远,看不甚清楚。 “李家小姐!皇上屋内有请!”不一会儿,福贝走出来请道。 李眠儿朝他福了下身子,便缓缓走进馆内。 不敢四处乱瞧,李眠儿低着头,一直往里走,直到看到一双龙纹玄色高靴,才止下脚步,然后就对着那双靴子伏地跪拜。 “臣女李青烟叩见陛下!” 李眠儿叩完,却并没得到回应,她小心地伏在地上。 “平身!” 听到这个低沉厚重的嗓音,李眠儿的心弦没来由地开始紧绷,她原地站起身,依旧颔首,等着…… 她确实在等着,不知道头上那位正在忙些什么,只将她晾着,听声音他似是在写字? 站着站着,李眠儿脚底下像是被插了无数根小银针,一双脚板上是又麻又痛。 “那边有椅子,你先坐会儿!”终于,那声音再次响起。 李眠儿遵命,轻轻走到靠窗的一张高脚椅子上坐下,这么一坐,视线便往上一抬,今日皇上一身便服,没有戴繁重的通天冠,装束闲适了许多。 “搁台上放着的那本书册,你阅阅看!” 嗯?闻言,李眠儿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看到身旁的一张檀木三镶云石搁台上果然放了一本书,便伸手拿过来研读。 半柱香过后,李眠儿轻轻合上书,却不知是放回台面上,还是继续拿在手中。 还好那声音适时地响起了:“那是你父亲生前亲笔写的一本札记!” 闻言,李眠儿两只手一哆索,两条腿也不禁颤抖了几下,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书案边的身影。 父亲!多少年了,这两个字,于她怎恁般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