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 离魂入夜倩谁招(中)
长这么大,疏影还是头一次赶这样的热闹,国公府前的街道人山人海,还夹着些车马在里头。像她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常常抛头露面,可富贵人家的妇人小姐自然都是驱车前行的。幸喜街道宽阔,不然也就一步不能行了。 疏影紧挽住翠灵随着人流盲目地朝前走,翠灵虽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可多年来闭门不出,乍然进了这样的人群里,心里不觉有点发慌,管不了别的,只怕和闺女走散了,所以她也是紧紧搂住疏影,不敢胡乱光顾着看热闹。 “娘,大小姐她们的车应该早就走远了吧?”疏影见身后跟着的一辆香车秀撵因人流不断始终无法绕到前头去,不觉有些替那车着急,“还是她们想得周到,知道这会人肯定多,是以早早地出门了!” “嗯,可不是,这会儿人多车也多,我看坐车还不如步行来得快!”翠灵侧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赞同道。 好容易那驾车的车夫吆喝来一片空当,忙驱上来,岂知才行了一车的距离,前头本来分开的人群又齐集起来,于是这马车再次拉磨一般地朝前走,此时倒是与疏影母女二人并了肩头。 疏影偏过首来,只见身旁的秀车帘子大开,丫环仆妇坐在车沿上,点着九合沉速香。车内华妆艳服的夫人小姐们左顾右盼,灯光之下,总也加了不少成色。 疏影大致看了两眼,便专心眼前的路,还有手上的河灯。 不一会儿到了四岔路口,因道路陡然变得更宽敞,人流也就参前落后起来,于是身旁的马车连忙加速驶开了去,后头一连跟了七八辆车后。又有几辆车接上前面车队,再来的车便被挤住了开不开。 身边总有车马同行,走路时候不免多几分小心,万一被哪截车轴碰了磕了。若是以往,疏影心内怕是早要生出些不爽来,只是眼下她的心思全被周边店铺廊下摆着的各色物什吸引过去,无暇顾及这些恼人的车水马龙。 “哥,都怨你,昨儿下午就同你说,今天得早些动身。你需趁早准备!如今你看,这才出来府门没多远,便寸步难移了!待到得河湾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是啊。meimei说得是!大哥,一会回去晚了,你可得在娘亲那儿替我们在担着点儿!” “嗯,哥,就照jiejie的意思。回头我们回去晚了,你就到娘亲那儿好好地为我们说道说道!” “行行行,都依你们,都依你们!” 王锡兰斜靠在马车厢壁,一条胳膊搭在窗沿上,半只手已然悬到车外。一双眼睛懒懒得瞅着车外的人群 倏地余光一瞥,瞄见车旁两个女子胳膊绕胳膊得挨个铺子地瞅过去,靠里头走着的明显年纪大些。走在外边的那个姑娘不住勾着脖子朝铺子里睃,窈窕的身子七扭八歪,一对莲瓣儿于裙摆下直如脱兔一般活套。 王锡兰瞧着有趣,便转过脸来看,这一看来。更觉有趣,索性两只胳膊肘儿往窗沿上一担。探出的一颗俊俏脑袋则是往上一搁,两只眼珠子定定地瞅住那小丫头片子。 疏影一头走一头好奇地四处乱瞟,街边的各色铺子为了吸引来客,耍尽花招,不仅悬灯结彩,还有的人家不住在铺门前放泥筒,放花炮,流星赶月,九龙戏珠,火树银花,锣鼓丝竹,真是太平景象,大有丰登,这热闹怕要赶上元宵节了。 疏影看得是心花怒放,满脸喜笑,忽见迎面结队撞过来的一群妇女,也是步行,足有十几号人,有绸衣的,有布服的,油头粉面,嘻嘻笑笑,两袖如狂蝶穿花,一身如惊蛇出草。她们也不顾人好让不好让,直拥过来。 疏影躲闪不急,被其中一个大脚的踏着了半个金莲,疼得说不出话来,蹲下身子捂住脚面,几欲掉下泪来。 旁边翠灵见闺女一脸痛苦,又不好提起裙子查看,而那一群妇人偏来去如风,到底也寻不出肇事的主,只得转身安慰起自己的闺女:“影儿,可是疼得厉害?你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疏影鼓着嘴,直把脚面揉了半晌,方才应道:“娘,你不知,她那一脚足有三十多斤的力气,真是痛煞我了!” “好影儿,现下好些没有?要不要娘扶你到街边上去歇歇?” “那倒用不着,揉两下已好多了!”疏影说着,站起身子,嘴巴仍就鼓着,神情颇为不忿。 “既好多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翠灵抬头望望前头,再有不远就是怡月桥了,桥下便是怡月河,沿着河堤随意寻处可落脚的地儿,陪女儿放两盏河灯就可以回了。 “嗯!”疏影斜靠在翠灵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几步以后,步覆才正常。 坐在车厢里头的王锡兰翘着嘴角将疏影的遭遇看在眼里,刚才踩到疏影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那妇人身量很高,又穿着双高底鞋,踩痛她的脚太正常不过。 王锡兰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小人,因他看到疏影痛得龇牙咧嘴时,心情竟是格外开怀。相反地,此时他见疏影的脚恢复如常,反倒觉得没劲儿。 他暗自一笑,若那丫头知道自己这般心思,怕是要跳脚跳得脚断了。 疏影没走几步,发现侧前方有两道视线直射过来,不由挑眉看去,恰好看到王锡兰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登时脸色难堪起来。 王锡兰见疏影表情不自在,立时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冲她戏谑一笑。 哼,就说怎么突然倒了霉运,原来是碰着这家伙了!每次遇到这家伙准没好事!整一个登徒子!还厚脸皮说要讨了我,有小姐在,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疏影毫不客气地回谢他一个大白眼。 王锡兰瞧见,非但不同她生气,还给她咧嘴一笑。 哼,笑得真难看!疏影将嘴巴狠狠一撇,又斜斜地朝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才算解气。 王锡兰摇了摇头,缩回脑袋,坐进车厢里去。 随着人流,王锡兰的马车与步行的疏影母女二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到达怡月桥附近。
一到桥下,王锡兰便看护着二位meimei下车,继而又帮她们寻着一处地势绝佳的河畔,然后就站在她二人身后,看她们放河灯。 不像王锡兰他们一眼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人们多少会看在他们身份地位的份上,给他们让出地儿来。 可翠灵和疏影就不一样了,她们到得晚,河边早挤满了青年男女,他们人手皆是一盏或多盏河灯,河里也已到处飘着各色河灯,成片地往下游漂去。 疏影久久找不着下手放河灯的地儿,不禁暗暗焦急,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发现越往河流上游去,两边的人越少,转头就对翠灵说道:“娘,我们往前头走走,我看河上游那边的人要少上许多,不如我们也过去那边吧!” 翠灵举目朝上边望望,那儿确是有大片的空地给她们放河灯,只是偏了些,遂不怎么乐意,就劝道:“影儿,我们只管在这处等等看,人家放完灯,就会回去了,地方就让出来了不是,那时我们再放灯也不迟!” 闻言,疏影又不乐意了:“娘,那你先在这处等等看,若有人空出位来,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别人给占去了,我再到前面找找,看能否寻着空地儿!” “还是娘陪你一道去寻看看吧,这里人杂得狠,万一被挤散了可就麻烦了!”女儿生得玉洁晶莹,翠灵不敢大撒手。 “娘,难道你还怕女儿丢了不成?就这么一小段路,女儿去去就回,寻着了自然立即回来,再速速拉你过去;若寻不着,女儿也会尽快回来亲就你!我们本来就两个人,势单力薄,如果再不晓得两头行劝,只怕明天早上也放不完咱们手上这两盏灯!”疏影一心只想着快快把河灯给放了,愿给许了,是以见娘亲这么磨唧,少不得出言开导。 翠灵一向没什么主心骨,听女儿这么义正严辞,也觉得自己太过小意,便应了女儿的提议:“那娘听你的,不过影儿,你须得快去快回,娘在这里看着你,你万不能走出娘的视线范围!” “晓得了,娘!那影儿过去上面找看看去!”疏影一手一盏河灯,掉头就往上游一路小跑。 翠灵则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闺女的背影,生怕一眨眼女儿就没了一样。 疏影亭亭玉立的腰板,再加上灵活的身手,移动间在众人里头颇为惹眼,王锡兰没费什么功夫,视线只在两岸扫了几圈,就在人群中把她挑了出来。 发现那小妮子为寻个放河灯的地,急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最后实在没法,看样子,是要往上游去找了。 王锡兰看着看着,却是皱起眉头来,因他发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年长的妇人突然站着不动了,竟是任小丫头只身一人往上游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