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四)
因为漏掉一个细作的原因,陈王没敢在房州城滞留很久,只歇了半天时间,然后重整一下军队,就继续朝北走,房州城城池防护弱,又没有大山大水做屏障,不宜久留,稳妥的还是到河北西路一带,那里毕竟有大批北境边军可以利用。 之所以绕过开封而不直接回开封,许是开封还没有做好应对周昱昭四十万大军的准备,陈王想先耗上一段时间,如果实在没有寻着转机,只能被逼回都城了。 李眠儿趁着半天的空当,好好睡了一觉,至于澡,她有意忍住没有洗,连已经发痒的头发一并留着没清洗,因为与陈王共乘一骑,宁愿捂得馊一点,叫他嫌弃才好! 下午,顶着日头,部队再次进发。 坐到马上,陈王给她递来一顶白色帷帽遮阳,他也趁着这空当洗潄过了,胡茬也剃了,衣服亦换了一身,但面上仍然惫意明显,李眠儿觑他一眼,然后低头接过帷帽戴到头上。 他们现在还是在京西一带,而目的地怀州接近京东,地处河北西路,两下近千里的路程,要照顾步兵的话,一天两天是到不了的。不光脚力的原因,还有补给。 所以,一路上凡遇着大小城池,陈王便会带军进城做一次补给和休整,弃下伤兵衰兵,再充上新兵。 这样马背上的长途跋涉,兼之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李眠儿起初两天还能坚持,到得第三天,她便严重脱水,体力不支,差些摔下马背。 陈王忙命人寻来马车给她乘用,并停止给她服药。好让她恢复力气。 在马车里又躺又睡了两天,她的身子才渐渐好转,得知大军已抵达河北西路境内。很快就能到达怀州城。一路上,陈王对她照顾有加。更没有轻薄之意,这让她身安的同时,却心不安。 怀州是河北西路一座重镇之地,不仅到处高山峻岭,地势险要,关键距离北部边境较近,可以即时调动边军支援。这样既可以照顾边境,还能照顾到这里的战事。 不似当时在江南作战时,南北都不靠,想调动南境边军。耗时太久,当南秋大军压境时,根本无法抽动边军前来支援。 天黑前,陈王带军来到怀州城门前,州府开门迎接。李眠儿也因而暂时脱离苦海。 陈王一踏入城门,便着手各种应战准备,以及联络楚王事宜,又命人把她带到城楼上的住所内。 与在襄州一样,李眠儿一进屋子。门外就被落了锁,哪儿也去不得,这种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是让她几欲抓狂。 然每天除了有人给她送食、送水之外,她看不到任何人,甚至掳她来此的陈王都一连两日没有出现。 白日,她只能躺卧在床上胡思乱想,有时实在想得烦了,就回忆回忆在管琴和冷箫那儿所学的琴谱,在心里默默练着琴法。 第三个日头,门把响了,却不是饭食的时候,李眠儿戒备地从床上站起,习惯性地跑到窗跟前,尽管窗户被紧锁,但也能让她心里上觉得安慰。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楚王,且只他一个人。 李眠儿颇为讶异,首先陈王会这般大方,放心他一个人进自己的屋子?其次楚王竟能这么顺利地与陈王前后脚到达怀州,两下汇合;最后则是楚王前来看她本身这件事。 楚王一身窄袖常服,衬得身形修长有型,俊秀的五官和温润的神情令他天生平易近人。 李眠儿每次见着他,都会觉得他最是无害,最能给人以安全感。 但她深知楚王他并非真的无害,从他在荆湖围巢蛮军的表现便知了,连一向诡智的王锡兰都被逼得回不了应天府。 见是楚王,李眠儿浑身为之一松,福身给他行了一礼,顺便连两年前端阳宴上的救命之恩一并谢了:“前年端阳宴上,王爷的救命之恩一直都没有寻着机会给您郑重道谢!” 楚王命下人将门带起:“与我,你就不必这般客气了!” 说着,他踱到室央,视线没有急急地落到李眠儿的身上,而是简单将屋子粗略打量。 听楚王主动将身份拉低,李眠儿不禁心头一暖,走至桌前,斟了两杯茶水,一杯端至楚王所站的那一边。 楚王觑着茶盏,点点头,却没有端起,他抬眸看向对面的李眠儿,问:“四弟,没有为难你吧?” 闻言,李眠儿差些委屈地掉下泪来,不过她还不至在楚王面前表现得恁般楚楚可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楚王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她的眼睛上:“没有便好!四弟,他……对你,与别个不同,倒不至于伤害你!” 李眠儿听此,目光转向别处,是,以陈王的性子,了能这么对待自己,自己已经很庆幸了! 说完这句,楚王绕过桌沿,几步趋到窗跟,之前李眠儿所立的位置,怔怔地看着窗外,半晌没有再语。 李眠儿扶着桌沿,扭头盯着楚王的背影,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惆怅,有些萧条,有些无奈,还有些苍凉。 这就是楚王与陈王给自己截然不同的感觉,大梁走到今天这种境地,陈王是不服的,是不屈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脸的倔强和阴戾;而楚王,他也许内心里也有类似这样的情绪,但整个地看来,他是力不从心的,是无可奈何的,一脸的怅然与凄索。 忍不住悄悄的一声轻叹,李眠儿摇了摇头,其实这样一种局面他曾经盼望过,就在娘亲的坟前她曾那么迫切地渴望过。可当真现实摆在眼前时,她又觉得一切来得并非犹如当初所想的那般惬意。 许是听到她的叹气声,楚王蓦地转过身子,盯着她的脸,唇边似笑又非笑:“你是在为我和四弟叹气么?” 听此,李眠儿再次暗叹,楚王竟是真心与陈王站在同一战线的么?为何左一声四弟,右一声四弟,且唤得还这般真诚。 “为何,王爷您,对陈王他……?难道您对他便一点意见都没有么?”李眠儿心里想着,想着,嘴上就问出口了。
闻她这么问法,楚王眼中浮起一丝笑意,他掉回头去,背负双手,顿了顿,尔后才答:“也许在外人看来,我对四弟应该不满,应该大大地不满!然,四弟的性子,很早以前我便了然,所以,他的性情大变也只是在外人眼中看来而已!” 没料到楚王会对自己坦白,李眠儿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凝神屏息,生怕丁点大的动静会惊走楚王接下来的话。 “母后,也该她咎由自取!”说完这句,楚王转过脸来,碰到李眠儿定定看着他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移开视线,微抬下巴,继续叹道:“也许你已听闻过,父王当初还是亲王晋王爷时,最初的正王妃其实本是四弟的生母宋王妃,后来父王即皇位后,宋王妃顺理成章地晋为国母皇后。只可惜,她做几年正宫娘娘,便得病仙逝了!自那之后,四弟性情大变,在他看来,他母后的死与我的母后有着不可置疑的关联!” 这一段,曾在武王妃那里听闻过,但李眠儿面上仍现出吃惊的样子,等着楚王接着说下去。 楚王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侧过身子,面朝窗扉,叹道:“母后的性子,你是见识过的,连我都这样怀疑,何况四弟?” 彭皇后的性子,自己领教了不止一回两回,几次险些失了性命,李眠儿自然见识过,不过她没有想到,楚王对彭皇后、他的亲生母后这样评断。 “倘母后识实务,当上国母之位后,懂得适可而止,晓得知难而退,也不至于落得现今下场!”楚王语气颇为无奈。 李眠儿大约能够猜出他的言外之意,就算太宗有意纵着她,增加她的气焰,可如果彭皇后就硬是本着守己安分的原则过活,太宗即便想拿她当矛使,也无从着手阿! 听楚王的口气,想来私下里,他一定不止一次劝诫彭皇后吧,只是彭皇后一向野心勃勃惯了,儿子的话她哪里能听进去! “父王和四弟,最终还留着我母后、青熙和妹夫一家三口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楚王话说得和缓,语气平顺,听得出这是他的真心话。 闻此,李眠儿触动很大,对于太宗和陈王对彭氏家族的清巢,楚王他不但不怀恨,竟还心怀感激,仅因为他们没有结果彭皇后,青熙和彭立遥一家的性命。 这样的心怀,恐怕也就楚王有了! 不过,对于陈王来说,彭皇后这样的结局,怕是远不满意,可他还是承受下来了。 “昱昭,约摸下傍晚时候到达怀州!”楚王忽然转移话题。 李眠儿听了,心头不由一跳,他称周昱昭为“昱昭”,不同于陈王满口满心的恨意,他拿周昱昭似乎还是一家人的态度。 只听他又道:“今夜我会想法把你的方位传知与他!” 闻言,李眠儿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王是疯了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