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陈小情的烦恼。
在这个我与孔明两两相望的时刻,身边军卒很适时的拱手而退。孔明向那军卒略略垂首,再抬眼间,四下里就只剩下我与孔明两个人了。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看他了。此时的他头上戴了冠,顺下的发没有束缚,直过了腰间。 “你怎么来这。”孔明开口,语气意外的有些拘谨。 白色的氅衣,下摆有些皱。 “你来江东这么久了,玄德公叫我来看看你。看完我便走了。” 他一手后置,一手自然下垂。这一件氅衣挂在他的身上,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砚砚。” 这一声“砚砚”,是往日里何等熟悉的呼唤。此时听来,却叫我的心狠狠抽了抽。这声唤,原来竟与那匡济唤赵妍的称呼这般相似。 “已经死了。” 虽是满腔恼火,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还是刻意将音调放得平淡。侧过身子,望一望天,试图顺一顺盘踞在胸口的气息。 事实总不是我不去想它便不存在的。汝弋的事情,终是剥开来摆在我的面前了。事到如今,我的心,不愿相信我的眼睛。 孔明微蹙着眉头,轻叹了口气。他平常里极少这样。“砚砚,此时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可愿听我解释。” 可愿听你解释?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若不愿听你解释,便不会站在这里叹气了吧。可是,若是这解释是我无法接受的,我又该如何呢。 随孔明进了屋,我的脑海意外的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盲目的随着他走。进了内屋,便瞧见了一个小酒桌,酒桌上摆着一盘没有怎么动过的小菜,一个碟子和两个酒樽。而酒桌下面,赫然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把刃上带血的匕首。 这小酒小菜倒是无甚稀奇,可这一把带血的匕首着实把我震了住,这是……演的哪处啊? 孔明停了脚步。回头望我,眸光依旧很沉。 “如此,汝儿的命,怕是留不住了。”孔明的声音如同他的眸光一般沉得可以。 ……哎?汝儿?汝弋? “等,等会。”一时间,孔明这话在我的大脑沟回里转不过来弯了。 “这是?”我指着那带血的匕首喃喃道。这匕首上的血是谁的?瞧方才汝弋离去的样子,不像是受了伤见了血的。这难道是…… 想到这一层,我抬眼仔细将孔明望着。瞧来看去,他这一身瞧着也没什么问题啊。只是……只是那左手袖子一直未叫我看个完全。 我一步上前,强行将孔明的左手掰了过来。只听他细细的一声抽气,袖子里一片刺眼的血色闯入我的眸子。我用微微颤抖着的手抹去他掌心的血泽,看清了他的左手从手掌心到手掌边缘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看不出深浅,血还在向外涌。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受伤。而这伤,与汝弋有关。 我咬了咬牙关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我连看你受伤都不忍心,你竟因为别的女人受了伤。 “没事。”孔明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另一手搂上了我的腰间,将我往怀里带。 “你神经病啊!别乱动,伤口还流着血呢。”吼出来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轻推他揽住我的手臂,问道,“你这有没有止血的药,要不要我去替你寻些。” “那边抽屉里有。”孔明倚在墙边,下巴向对面的抽屉扬了扬。不知,是不是我的心太过慌乱,总觉得,此时他的脸苍白如纸。 我转身扑到抽屉那,打开抽屉、翻出药瓶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完成的小心翼翼。回身,扑到孔明身边,将药瓶举在他的面前问道,“是这个吧。” “哎。”孔明微阖双目,轻轻应了一声。 我掰开药瓶的封口,向里头瞧了瞧,是一瓶白色的粉末。我方要将药向孔明伤口撒去,手又顿了住。 “应该会很疼,你忍着些。”我吩咐道。 “嗯。”他闭上双目应了一声。 我摊平孔明的手掌,将药瓶里的白色粉末轻轻抖在他的伤口上。孔明的手掌随着药粉跌落颤了颤。我咬了咬牙不去看孔明的脸,用胳膊夹紧了孔明的手臂,一只手抓紧孔明的手,另一只手继续抖药末,直至药末将他的伤口全部覆盖上。 好在,他的伤口应当原本就不深。上好药的时候,血已经不怎么流了。包好伤口,抬眼间,正看见他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因为她而受伤。她为何要对你用匕首呢。我那原本要与他说的满腹心事,现下已然是尽数被我忘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肚子的疑问。可这疑问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 我执起衣袖,小心擦着他额上、脸上的汗水。心下里思考着,孔明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受的伤,才会留下这样的伤痕。 “砚砚。”孔明轻唤一声,参了些许依赖。 我不愿意理他,便也没有回话。心下却又一次默默地叹了口气。之前说什么,若是他与别的女人同在一处,被我撞见我们的关系就断了。怕是真遇上了,还是狠不下这个心吧,也许。 “她这一刀,原是要取我的性命。现在,怕是她会用自己的命垫上。”孔明直了直身子,望着我说道。 这话听着,还真是有情义啊。我在心里默默啐了一口。“她都要取你性命了……你还替她说话。” 奇怪。先前见孔明流了那么多血,心惊胆战间一直都没有想要流泪。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泪却掉了下来。 “砚砚啊。莫要多想。”孔明探身,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将我揽进怀里。“我是说,她失手过一次,怕是不会再允许自己失一次手了。” “你说什么?”我抬眼望向孔明。 “她原本该是个杀手。”孔明缓缓说道。 “哎?什么?”杀手……这个时代怎么就有杀手了?汝弋是杀手?那是谁养的?鲁肃?……对了!青衣!孙尚香! “你怎么突然来这了。”孔明再开口竟是换了话题。 “她是孙尚香养的杀手,一定是这样的。”不管你是不是岔开了话题,我不顺着你的路走便是。 “是士元助你出的吴侯府?” “哦。”孔明若是不提,我都差点将这一层给忘了。“大哥现下也在营里。在周公瑾处。” “噢?”这话像是出乎了孔明的意料之外。 “是我求他送我来见你……”垂首,望着自己的手指尖喃喃着。没想到,我执着着要见你,可见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 孔明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问道,“是有什么心事无人说了?” 这一句话,悄然惊了我内心几经翻滚终是稍稍平静了的那一滩水。 好吧,这一层原因,他都能猜得出。我难道就不能因为许久未见你了,来看看你嘛。 “谁说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口是心非,是一直以来难以改掉的毛病。 “好吧。见了我之后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呢?”眼波流转。一直以来,他与我说话,全没那种飘飘然如神仙之概的气场。只像是与小孩子说话一般。 我将孔明受伤的手掌执过来瞧了瞧。 “还痛么?”我抬头望他。 “嗯,不痛了。”孔明望我,眸光柔和。
“她是鲁肃义女,她若真丢了性命,你不会有麻烦么?” “不会。无需想这么多。”现下提到汝弋,孔明的眸光终是淡然了许多。 “那孙仲谋呢?孙仲谋不会找你麻烦吗?”这一句话说出口,内心里竟有着难以隐藏的恐惧。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招数,用孙权如此在意的人来刺杀孔明?并且,得手孔明是死。失手了孔明同样危险。能想出这般招数的人,会是孙尚香么。 “为何?”孔明问道。 “她不是孙仲谋的……”想着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关系,这女子之于孙权的身份我该是如何来解释呢。 “噢?她与孙仲谋的事,我便全然不知了。”孔明的语气,显然是对这件事毫不关心。 孔明这个人,在他身边待上这么久的人,他怎可能不将其身份摸个透彻。他不会全然不知,大致是在刻意敷衍我。 ……等等,他为何又要可以敷衍我?让我好好想一想。 按着演义的走势,这要取孔明性命的人,该是周瑜,而不是鲁肃。这周瑜投一个目标锁定为孔明的定时炸弹在鲁肃身边,既有了伪装,准确性又高,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她与孙权有那样的瓜葛,按照情理来说又该是孙尚香的部下,又怎会听任周瑜的差遣?真是复杂的关系…… “她又为何失手了呢。”我斜眼望向孔明。 “因为我想救她。”孔明望着我,轻描淡写的说。 “你就不能完完整整将这件事讲给我听嘛!这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得我要累死了。”见他这般欠扁的表情,我一个没忍住炸毛了。 孔明将受伤的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瞧着这变身包子的手,我的怒气果然迅速灭了大半。 “你怎的不在吴侯府里呆着了。”孔明又一次岔开话题。经他这么一问,我又寻回了我那满腹心事。 “你可知道司马懿?” “司马仲达。知道。”孔明点一点头。 “那,你可知道,赵妍?”我试探着问孔明。 当“赵妍”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我努力从孔明的身上捕捉不寻常的信息。然而,丝毫收获也无。 “赵妍?没有听说过。”孔明摇一摇头。“这个人又是谁?” 赵妍是我梦里的人,司马懿知道我梦里的人。这便是个不寻常的事。往后孔明北伐,终是要与司马懿交锋。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会不会碍了他。 “是我梦里的人。”我敛了望向孔明的眸光,喃喃道。“我……已经来这里十几年了。一路,到今天。” 说到这里,抬眼望一望天棚。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早已褪色了的情景,早已不常想起的人。 闭上眼,再度睁开。 “你有没有觉得,我其实是个骗子呢?” “为何这般说。”孔明柔声问道。 我轻叹一声,望向他,抿起嘴来笑一笑。“我不会累了你的。往后,若是发生什么,我定会自己担下的。” 孔明瞧着我的眼神,深了深。那眸子里,似要刮起风暴来。 “就,这么说定了。”说到这一句,我伸出手将他抱了住。 【其实我想说的是“莫要嫌弃我”吧。 若是将来发生了什么,不要弃了我。】 我将脸埋进孔明的怀里。许久,头顶传来孔明的一句责问。 “这些年,你是真的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