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婚（上）
莫宛莲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戌时（晚八点）了。到了里屋之后，夏荷已经铺好了床，又服侍着莫宛莲洗漱完毕，这才端着铜盆退了出去。这一天下来，不仅仅是身体上行礼的疲惫，更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劳累。 如果不是因为夏荷的事情，她一定会将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贯彻到离开家门。但是现在看来，夫人似乎没有发觉她的用意。只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说话偶尔不经大脑的烂漫少女吧？莫宛莲轻出了一口气，但愿她会如此想。莫宛莲知道和古代的女人比起来，自己就算多了三百年的知识和智慧，也不会有太多的优势。因为自己不够狠，也做不到如同她们视人命如草芥的境界。 莫宛莲想了一会儿之后，思维也终于慢慢开始停顿起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却是：或许，明天是个新的开始罢？ 康熙四十七年的二月初六，这是一个好天气。很久很久以后，莫宛莲无数次地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如果当时自己选择的是悄然出城，或许就会出现另外一个局面。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魄力去追寻那传说中的潇洒江湖生活。 只不过现在的莫宛莲显然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看着柳树，又似乎是在发呆。隔着院墙中的薄壁，影影绰绰地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苏嫂子，大立柜、帮柜、顶柜、箱子这些都放好了吗？着紧着些，别走到半路出岔子了，到时候小心夫人剥了你们的皮！” “哎呦，琉璃meimei，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可是咱三姑娘正经地嫁到大户人家，我能给咱们夫人丢面子吗？您啊，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罢！” “李嫂子，被子、枕头、衣料、盆巾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马上就要开始送嫁妆了！” “收拾好了，琉璃姑娘。我亲自检查了好几遍呢，不会出错的。” “嗯，李嫂子做事连夫人都夸稳妥，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多嘱咐这么一句就是了。”那个清亮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刘嫂子，首饰、胭脂、水粉清点完毕了没有？那里面要是出了差错，你白干几辈子可都赔不了的！” “琉璃姑娘放心吧，大不了我老婆子抱在怀里走，一定稳稳当当地送到李宅去。” “那就好。另外李嫂子，枕头里面要装上筷子、核桃，在鞋内放上麸包，被子里缝上枣、花生，这些都准备好了罢？可别到时候短了什么东西，没得让别人看笑话。成成，我知道李嫂子一向仔细，您别瞪我了成不？我这不是也是怕到时候出乱子吗？” “琉璃姑娘，那咱们现在就直接走罢？虽然看着不远，但是在这铜山转一圈，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苏嫂子，您是老人，这些时辰上的安排我就不添乱了，您自己掌握着就是。哎呦，六少爷这是又跑到哪里去啦？你们先去门口等着，我去找六少爷。” 一阵纷乱过后，院中又渐渐恢复了平静。莫宛莲听着外头没了声音，踌躇了下，还是看向旁边的何mama：“何mama，我今儿个要不要去向母亲请安？” “小姐，既然太太说了让您在这边等着福全人过来，老奴认为您就安心等着罢。夫人或许是不想见了您伤心，到时候哭伤了眼睛。”听了何mama这话，莫宛莲笑笑点头：“何mama说的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就偷懒了。” “您这可不是偷懒，您今儿个一定要坚持住。这大婚啊，可不容易熬过去呢。”何mama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女一边拭泪：“可惜了小姐这副容貌，如果不是没有裹小脚，何必嫁给一家庄户人家？” “何mama，慎言。”莫宛莲看了她一眼，只是转身回屋。后面的何mama愣了下，却又几步跟了上来：“小姐，瞧老奴这张嘴。就算是庄户人家，日子过的和气美满的也多了去了，小姐将来一定过的顺心如意。” “你啊，你啊。”莫宛莲忍不住地笑了，只是娇俏地瞥了她一眼：“无论怎么说，你何mama总是有道理的，行了罢！” 莫宛莲和何mama说笑了一会儿，又拿起荷包来绣了几针，努力平静下心底那似有似无地苦涩和眷恋。 爸爸、mama，我结婚了呢。 唐秋，我结婚了呢。 莫宛莲微微低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爸爸mama，希望你们能看到，即便能在梦里看到也好。好在弟弟孝顺，我想他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唐秋，如果不是嫁给你，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不知道我的葬礼上，你会不会伤心落泪？当我看到那一辆车直直地冲我撞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我注意安全是对的，只不过，我醒悟地太晚了。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铁娘子，是不会被任何人打倒的。只是当身子飞出去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我虽然有铁一般的自制力，但是我却没有铁一般的身躯，所以，我在那个世界就如此的死了吧？记得那天是愚人节，就连我的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唐秋，曾经你和我说过，要我陪着你一起攀登事业的最高点，因为一个人会孤独寂寞。可惜的是，我突然就死了，我不能再陪你一起努力，不能帮你清除害群之马，也不能帮你争取你的权利。 以后，你会不会孤独寂寞？独孤寂寞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想起我？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喇叭唢呐声音，甚至还夹杂着其他一些不知名的乐器。声音虽然嘈杂，但是却别有一番热闹，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甜的喜气。莫宛莲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小姐，应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何mama凑上前来说了几声，莫宛莲耳边听的何mama的声音，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现在他们在做什么？”莫宛莲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就听的何mama眉开眼笑：“要是依照往年的规矩，现在新郎官应该先吃‘下马点心’及面食，然后引其至莫家祖先堂祭祖，只不过我们莫家的老宅在京城那边，所以这道程序估计也就省了。然后便是叩拜父母、亲友、邻里。行礼之后，新郎要吃腰食，最后是开正席的。” 何mama有条不紊地说完，就看到莫宛莲蹙了眉：“祖宅在京城？” “是的，小姐。咱们老爷是老太太的三子，前几年来这边上任的，家在京城。老太太那可是个和善的人呢，小姐要不是从小受着她的庇护……”何mama说到这里，突然惊醒过来，吓得立刻噤声不语。背后不得议论主子是非，连这个规矩自己都忘了，这要是在京城，一通杖责下去，自己这条老命估计也没了。 想到这里，何mama更加惨白了脸。莫宛莲似有似无地瞄了她一眼，晾了她一会儿，这才问道：“腰食是什么东西？” “是饺子，小姐。”何mama这次恪守本分，一字不敢多说。而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外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就听的夏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小姐，福全人到了。” “请进来罢。”莫宛莲扬声说道，过了一会儿，只见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大约30左右的妇女，脸色白嫩，虽然眼角有了细细地鱼尾纹，但是气色却很好，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气，进屋就矮了矮身子：“见过小姐，祝小姐大喜。” “全人不用客气，请起。”说完转身道夏荷：“上茶。” 妇女这时刚起身，闻言又矮了矮身子：“谢小姐，不过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开始可使得？”听到她如此说，莫宛莲也不再客气，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莫宛莲这才坐到了梳妆镜前，就看着她熟练地开始梳头、开面、清眉，莫宛莲只是觉得她的动作轻轻柔柔，说不出的舒适麻痒。有心和她说不要将粉抹的过于厚重。但是心中默念几句入乡随俗，终于还是任由她动作。 这个福全人，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专业婚礼化妆师，只不过到了这里，还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上有公婆、上有儿女，取其吉祥之意。而这个时候，全人这边也开始了抹粉、搽胭脂的动作，到了这里，整套装扮已经到了尾声。 夏荷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看着自家小姐从清丽变得端庄典雅，大气都不敢喘，只是眼神中显露着羡慕之色。莫宛莲无意间看到这一幕，仔细想想也终于叹了口气：不管是为了联姻还是为了政治，自己能够以正妻的身份嫁过去，自家母亲这次也算是错有错着。至少这样的人家，虽然没有大富贵，但也胜在平安喜乐，总比嫁给官员当小妾的好。想到这里，莫宛莲从醒来之后的愤懑之情，也慢慢地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