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喝药
秋天的太阳虽然有时也比较毒辣,但到了夜晚,一不小心也容易着凉。 夜晚总有过去的时候。 日上三竿。 “朱星寒,你别过来!别过来!”黄荷睁开眼睛,被自己说的话惊醒。 她又梦到了朱星寒昨晚对她不规矩,但醒来一看,身上好像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她惊魂稍定,身上盖着的被子虽然单薄,若不是因为有这条被子,只怕也会着凉。 “他好像在外面,一会就来了。”这声音显得苍老,声音的主人也佝偻着身子,在屋子的一角忙活,看上去十分廋小。 他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朱星寒就叫他“老伯”。 黄荷瞪大了眼睛,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老伯道:“姑娘还记得老朽。” 黄荷道:“当然记得,你说我是个惜马之人。” 在赶往太平镇的路上,她所遇到的垂钓老者,原来就是眼前的老伯。 老伯微微一笑,道:“看来老朽还没老到老眼昏花,没有看错。” 黄荷道:“看错什么?” 老伯道:“姑娘就是一个惜马之人。” “我才不是!”黄荷冷哼道:“畜生终归是畜生,毫无人性可言,哪能跟人相比?马就是给人类服务的,死了也不足为惜。就算是人,也分个三六九等,杀几个人我都不当一回事,更何况叫我喜欢一匹马?别笑死人了。”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也觉得舒服多了,虽然身在老伯的屋檐下,但她又开始觉得,像老伯这种老人家,说起话来总是特别烦人。 老伯等她全部说完,微微一笑道:“那姓朱的小伙子就是个惜马之人。” 黄荷道:“他是他,我是我,这种人迂腐,关我什么事?” 老伯还是笑了笑,收拾好了东西,带着鱼具,就要离开。 黄荷没想到他一点争论都没有,赶紧道:“老伯。” 老伯走路本来就很慢,停下来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黄荷虽然叫住了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伯还是带着一贯的微笑,道:“姑娘就放心休养,那小伙子会照顾你的,老朽还要去为生计忙活,就不多陪你们了。” 黄荷想了想,道:“我有个问题问你。” 老伯道:“问吧。”看得出不管是什么问题,他都一定会热心回答的。 他虽然年纪已很大,但心态依旧很好。 黄荷道;“朱星寒是不是真的像传闻的那样,杀人不眨眼,酒泉镇的人都被他一个人杀光了?” 对于这个问题,老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姑娘觉得呢?” 黄荷看着他,嘴角忽然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别人都说他是,但我希望他不是。” 老伯淡淡一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过他人之事老朽不便多说,姑娘还是自己问他吧。” 老伯走了,黄荷支起身靠坐床上,经过一晚的休息,她体内的毒已消逝了一半,虽然下床还很难,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横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心里暗暗计划,待会见到朱星寒时,该如何设法套出真相。 果然再过不久,朱星寒回来了。 看到黄荷已能够坐起,朱星寒道:“能不能下床?” 黄荷微笑道:“不能。” 她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那微笑更让人觉得不怀什么好意。 朱星寒道:“这是药,喝不喝?”他进来时手里就端着一碗汤药。 黄荷微笑道:“你弄的?确定这能喝?喝了我能好?” 朱星寒道:“我弄的,能喝,能好。” 黄荷笑道:“哟,想不到你一个朱家的少爷还会熬汤药。” 朱星寒不理会,挪过一张凳子,把碗放下,让黄荷自己去拿。 黄荷伸手端碗,手刚触碰到碗时,她又把手缩了回去,道:“碗太重了,我气力还没恢复,拿不动。” 朱星寒怔了怔,冷冷道:“那别喝了。” 黄荷想不到他这样绝情,情急道:“你有的是力气,你喂我喝!” 这明明是一道命令,可说完后却底气全无。 她的心跳变得很快,她居然主动要求一个陌生男人喂自己喝药,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朱星寒皱眉,犹豫了一会,才端起药碗,道:“可不许乱叫。” 黄荷脸一红,想起昨晚,她还希望朱星寒离他越远越好。 被别人喂着喝总没有自己拿着喝方便,黄荷连连叫道:“这药怎么这么苦?” 朱星寒冷冷道:“良药苦口,这道理还用教么?” 黄荷皱眉道:“那你喂慢点!” 朱星寒道:“苦药不尽早喝完,只会更苦。” 一碗药喝完,仿佛经历了世间最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经历了以后还得不到任何安慰。 朱星寒放下碗,二话没说起身就走。 黄荷叫道:“朱星寒,你给我站住!”她现在的心情可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朱星寒冷冷道:“怎么?要我喂药的人是你,现在后悔了?” 黄荷冷笑道:“后悔?我后什么悔,我早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她接着道:“今早老伯都告诉我了,酒泉镇的人都是你杀的,朱星寒,你确实够狠的。” 朱星寒道:“老伯会告诉你这些?” 黄荷道:“因为信任。” 朱星寒道:“老伯信任你?” 黄荷道:“怎么?不可以?只许老伯信任你,难道就不能信任我吗?” 这句话说得真有道理,朱星寒不说话了。他对黄荷的为人不信任,却没资格去要求老伯也对黄荷不信任。 黄荷冷笑道:“说不出话来了吗?还是你又动了杀机,现在恨不得过来把我打死,像你打死酒泉镇几百条人命一样?” 一天最艳丽的时刻才刚刚来临,屋子里的空气却仿佛变得很凝重。 朱星寒此时的样貌很可怕,但那种气场却更加摄人。 黄荷却一点也不怕的样子,气愤,总是会让人变得无畏无惧的。 朱星寒眼睛里,像是有种锐利的光芒,深邃而明亮,但这种明亮却在慢慢消退。 不知这样的僵持过了多久,他淡淡道:“看你的情况,傍晚之前应该就能下床,到时候赶紧走。”他留下了这句话,出去了。 在那一刻黄荷忽然觉得很失落,仿佛朱星寒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不,朱星寒会回来,只不过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对她下了逐客令,叫她傍晚就离开。 她本想套出朱星寒是不是凶手的真相,却因为一时气愤,用了个最笨的方法。 她呆呆地看着紧闭的门,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个空药碗上,碗已有了残缺,陈黄而旧,碗里周围药汁未干,在你不注意它的时候,它总会慢慢变干的。 假如人也像这碗药一样的话,是不是早已遍体鳞伤?却又故作坚强? 黄荷真后悔为这碗药而生气。 她只希望自己快点恢复体力,尽早下床。 朱星寒说得一点也没错,临近傍晚,黄荷果然能下床走动了。 她迫不及待换掉那身新娘子的服饰,回复本来的装束,然后飞奔出去。她有种预感,朱星寒绝对还在附近。
因为她相信朱星寒不会撇下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弱女子。 弱女子? 黄荷不禁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一笑。 朱星寒果然在这附近,但看上去他像是已经睡着了,睡在河边的草地。 黄荷忽然放慢脚步,慢慢地朝他靠近,不发出一点声响。 “止步。”朱星寒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黄荷微微诧异,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却没有止步,反而更往前走。 朱星寒口气也更冷,道:“莫要再靠近,你既能下床,那就赶紧走。” 黄荷只有苦笑,站在原地,道:“那就赶紧走?你是想带我走吗?你那匹好马还在客栈的马厩里,我可以带你去。” 朱星寒道:“你自己走。” 黄荷早料到是这个答案,也好,这一走也落得清闲。她道:“自己走就自己走,马你既然不要,我可不会跟你客气。”她真的扭头就走,但是视线偏偏又被离朱星寒不远的一口锅吸引了过去。 老旧的锅,用牢靠的树杆支起,底下有生过火的迹象。黄荷早上的药,当然就是用这口锅熬的,只是锅里的药汁也早已干了。 黄荷忍不住又看了朱星寒一眼。 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迈出了步子,但她却不是为了离开,而是走到朱星寒旁边的地方,然后坐下。 朱星寒猛地从草地上坐起来,然后瞪着她。 黄荷当然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但她已先说一步,并且信誓旦旦,道:“我就是不打算走了,而且就喜欢坐在这,你要是不服气,现在可以一拳打爆我的头啊……” 朱星寒话到了喉头,终于咽了回去,好一会才冷冷地冒出三个字:“随便你。”说完他又倒回去睡。看上去他似乎对黄荷一点防备都没有,但事实上黄荷现在离得这么近,他就算不用眼睛去看,光凭感觉都能感觉得到黄荷的一举一动。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真正看清黄荷存在的身份,对于黄荷为什么不走而选择留下来,他不得不提防。 黄荷道:“诶,我问你。” 她知道朱星寒肯定懒得搭理,所以直接就问道:“在酒泉镇生活的那些人,我到过酒泉镇,看到那些人多半是老的弱的,他们平日里的生活本就不易,又受到皇天教欺压,你干嘛还要杀这些无辜的人?” 朱星寒闭着眼睛回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管他杀几百几千个人,又哪需要什么理由?” 黄荷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下,唐天明到底是不是在污蔑你。” 朱星寒冷笑道:“可笑,一个杀人魔的话还能为自己证实么?” 黄荷道:“若你是杀人魔,那为什么还要救我?还为我熬药,真要想杀我,对你来说那也不过是一招拳掌的事。” 朱星寒已懒得回答。 黄荷的分析却还没有结束:“若非……你喜欢我,所以你不舍得杀我?” 现在朱星寒不是懒得回答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忍不住又从地上坐起,睁开眼睛来看看这个自恋的女子。 黄荷已忍不住开怀大笑,笑了半天才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就像看到鬼一样。” 朱星寒不禁一笑,道:“只因为你鬼话连篇。” 他这一笑并没有逃过黄荷的眼睛。黄荷淡淡笑道:“不鬼话连篇,怎么让你笑上一笑?” 朱星寒又不笑了。 黄荷却笑得更愉快。 有些时候语言的魅力实在强大,人与人的关系,总在不经意地发生微妙的变化,尽管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