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乌龟活万年
“我是说,你能想到别人没想到的事啊!”少芬补道。 “哦,说话就好好说嘛,啥钱粘性的,以后进婆家的门了要少整这些怪言怪话。” 这时满霞从灶房里忙完出来,正好听到少芬说她爸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笑道:“那可不,你爸当年啊,其实也是队上领导班子的候选,不过你爸退出了,后来又几次要他进队里,那时候他身体又不好,就没当啥队领导。” 几个孩子一听都发出惊叹声,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爸这是深藏不露啊,咋从来没听过这事啊?妈也不给咱们说道说道?”少芬笑。 “我就说,咱爸不比满堂叔差呢。”少武笑道。 几个孩子围着满霞要她把这事说一说。 梁后成对满霞道:“你看你就多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啥扯的?” 满霞也拗不过孩子们的央求,对梁后成笑道:“说说也没啥嘛,”于是对几个孩子说起来。 “那都不晓得多少年前的事了,就是满堂叔当选的那一年,本也有说选你爸的,当时就是在你爸和满堂叔之间选一个,你爸后来就退出了,那时候他才二十,我还没跟他结婚呢。” “二十岁就候选队长啊?咱爸真是年轻有为啊,爸,你为啥退出啊?”少芬问道。 梁后成摆摆手,“抛头露面不是啥好事,自古就这个理!” “你爸可能是因为看见他家里的事,不喜欢当出头的。”满霞说。 梁后成的父亲算是富农的成分,因为人有点威信,乡里人信任他,在乡里也管了一些事务。 可是划成分,给划了个地主的成分,最后就当地主成分,给整得半死不活的。 梁家几个姊妹在本村找人家也不好找,最后都远远的嫁到了外乡。 梁后成的父亲后半生就一直把低头做人当做家训,告诫梁后成和几个姊妹,凡事莫要逞强出头,枪打出头鸟,乌龟活万年。 梁后成也果然是谨守着他父亲的教导,不当领头羊,不愿出风头。 不但他自己这样抱着这个做人守则,也一直告诫少武少彬少家少芬,莫在外逞强。 几个儿子性格其实都挺像父亲的,少家很固执,少彬谨慎,少武能干,可是有意思的是,三个儿子之间又性格各异,差别很大。 少家还小,也出不了大乱子,不用担心。少彬性格本身就够谨慎的,不用梁后成提醒。真正让梁后成有些cao心的是少武,结果少武到底得罪了梁满堂。 至于少芬这个闺女,梁后成记得五年前少芬也还算乖巧的性子,不晓得怎么搞的,后来越长越不像小时候的性格了,也不怎么像他梁后成的性子,更和她妈蔡满霞的性格风马牛不相及了。 细细想起来,大概就是五年前从树上摔下来后,性子就变了。 头几年年纪小,也就有些调皮的毛病,问题还不大。 近一两年人也长成大姑娘了,性子更是梁后成没想到的,经常做些吓死人的事,有时候队里哪家夫妻吵架打起来了,她还会去掺合。人家是去劝架,她是去当评判的。 人家说,少芬小小年纪,很会替人评理呢,梁后成就不悦:那是闺女家该做的事吗! 人家进城就好好的,少芬进一趟城,还认识个百货商场经理。 都夸她能干,梁后成心里却有另一种隐忧,他父亲的例子实在太深刻了,他只求不吃亏,什么出头的事,他的想法是:最好都不要沾。 近来少芬又更加让梁后成摸不着头脑了,一个女伢子,老掺合政策大事的话题,还经常出言怪异,倒好像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娃啥都懂似的,分地啦,承包啦,这些事情谁家女伢子会插嘴啊,都斯斯文文的在一旁听着,少芬就不,不但喜欢发表意见,还经常和梁后成看法不一样。 到底还是经事太少啊,有点能耐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以后搞不好就碰个大钉子,梁后成就怕她以后搞得像她爷爷一样,荒废了自己。 所以现在,几个中最让他cao心的是少芬。 他的意思,快些把少芬嫁出去,有了老倌,娃娃一生,人也就安定了,再有婆家一管束,也就闹不起啥风波了。女伢子家的,要什么大能耐啊,能守住丈夫,拉扯好娃娃,婆家喜欢,那就是幸福了啊,他们老两口子也就放心了。
眼下少芬已经17岁了,脑子里的想法梁后成是越来越跟不上了,这要是留在家里,再过两年,不定整出什么名堂来。 少芬听了蔡满霞讲她爷爷的经历,也理解了她爸梁后成的一片苦心。 少芬夸她爸眼光有前瞻性,也的确是如此。 少芬心里很清楚,公社一消亡,马上全国就要开始轰轰烈烈的分田到户,责任承包制了,而各种农畜牧业经济也会渐渐带动起来了。 再也不会有谁家因为自己养了一只鸡,开会大批判了,也不会因为谁在野地里挖了几只药材偷偷卖钱,而送到劳动队劳动了。 队上公家的猪圈自然就毫无存在意义了,吴永波当然也就没有打扫猪圈这样的工作可以干了。 能想到这些,她爸梁后成确实有些眼力啊。 不过,她爸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少芬心里有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不要多久,全国便会开始给50年代起被反右打成右派的人群平反了。 这些人很多甚至会返城,官复原职,在改革开放的大潮里大展身手,前程大好。 她爸梁后成替永波的以后担忧,实在大可不必。 永波的爸爸已经没了,作为平反的后代,他也会有安排的。 不过,这些话少芬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每每看到她爸替永波可惜,她就暗自憋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了。 但吴永波自己并不是有预知的,他不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更不晓得自己还会有安排工作的出路,可是他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天天乐乐呵呵的,替人张罗,真是个奇怪的人。